儿子遇刺的事情,让主上终于下了决心,要为儿孙留一条后路。 他连东西都没有收拾,直接出了长公主府。 到了华国,一切都安顿下来,周也心里才生出了后悔。 应该和那人说一声的,叮嘱他以后夜里别睡得太死,别喝冷茶,别踢被子,别总贪凉…… 可还有什么脸去叮嘱呢! 周也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冷笑: 姓周的,记住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别仗着他性子好,脾气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那样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在华国前五年,没有任何人来找过周也。 有时候一梦醒来,他茫然四顾,心里空荡荡,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活着的孤魂野鬼,没着没落。 周也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再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呢? 是先笑呢,还是先跪呢? 是对那天清晨的事情只字不提,还是得赔个不是? 可当那人猝不及防的站在他面前时,周也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会傻傻地看着他,恍若隔世。 “阿也。” 那人从侍卫手里接过一包东西,“给你带的核桃酥,现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他接过来,咬一口。 好了。 他不再是一只孤魂野鬼,他的魂又回来了! 那人挥退了侍卫,看着他:“嗯,很有几分做官的样子了。” 周也再咬一口核桃酥,嘴里含着东西,就不用说话了,本来他也是个话少的人。 “祖父死了,父亲他打算动。” 周也猛的抬起头。 “动一发而牵全身,以后会如何,没有人能料到。” 那人走进屋里,倒了杯温茶,递到他手里,“这么多人里面,我只相信你,你替我好好保护他。” 说完,他一撩起衣袍,在门槛上坐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周也坐。 周也战战兢兢的坐了。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到底是老天爷垂怜我,还是厌恶我。” 周也心头一惊。 “我祖母很可怜,有男人等于没男人,要强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儿子都和她不亲; 我祖父很可怜,一辈子活在长公主的威严下,连个好死也没落着; 我母亲很可怜,天天想着讨好我父亲,防这个,防那个,就没防住自己的心。 我父亲也可怜,这么多年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眉头没有舒展过一天。” 短暂的安静后,他摇摇头又道: “我从懂事那天起,就想让他们都开心,我谁的话都听,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照着做;他们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我努力,我自律,我比任何世家子弟的少爷都勤奋,可为什么我讨好了他们这么多年,结果是祖母把祖父给杀了?父亲把祖母给软禁了? 他们每个人都疼我,可他们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从未想过我,我活着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给吴家留个后。” 周也的心,惊得砰砰直跳。 那人低着头,看不到脸上一丝表情。 “你六岁那年到公主府,是我求父亲带你进来的,我想看看从狗嘴里抢走骨头的孩子,长什么样? 你十六岁再进公主府,是我亲自选的,这中间隔了十年,十年我见了你十次。 每年岁末你们进行搏杀时,父亲都会带我去看,他站在明处,我站在暗处。 有一个人,他赢了,我替他开心;他伤了,我觉得心疼,这人此刻就坐在我边上。” 此刻周也的心,突然不会跳了。 “周也。” 那人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唤了一声全名。 “人生在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能为,为吴家传宗接代是我要为的,喜欢一个男子,是我不能为的; 讨吴家人欢心,是我要为的,让吴家人伤心,是我不能为的。 五年前我让你娶妻生子,是真心话,五年后,我还是这句话。” 那人轻轻叹口气,似乎很生气。 “别把自己活成个孤魂野鬼,看看这屋子,还有一点人气吗?” 周也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人。 心又跳了。 跳得太快了。 他有些压制不住。 缓过好久。 周也把手里的茶盅放下,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吸气呼气的同时,手握成拳头,松开,再握成拳头,再松开。 最后周也一咬牙,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很用力。 “一日是暗卫,一辈子都是暗卫,暗卫不需要娶妻生子,他这辈子只做一件事。” 周也看着他,很执着。 “护好他的主子,陪着他生,陪着他死。” ——————周也番外结束 第一百五十九章火气 回京的路,归心似箭,两辆马车几乎是日夜不停。 朱青驾车累了,换三爷; 黄芪驾车累了,换李不言; 马跑累了,到了驿站直接换马。 感天动地的是,和尚们亲手做的车身,简陋是简陋了些,但结实不是一般二般的结实,跑了大半程,竟然还没有散架。 但人却已经散架了。 裴大人整天缩在马车里,用他自己的话说,被颠得离死只差一口气了。 晏知裶也是整天缩在马车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她似乎要把这两个月欠下的觉都补足了。 这一路最反常的是谢三爷。 话少了,吃的也不多,脸都沧桑了。 朱青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心说两个多月前的三爷那多水灵啊。 人堆里一站,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多看两眼。 这会…… 都快成野人了! 不仅成野人,小甜嘴也没了,变成个锯嘴的葫芦,裴笑怎么逗他,他就回一个字:滚! 李不言见了,趁着休息的时候,偷偷扯住朱青的衣袖问:你家三爷平常怎么泄火的,要不要路上帮忙找一个泄泄火啊? 朱青羞得脚底心都红了。 心说这什么人啊,哪有大姑娘问这些的? 二十五天后的一个傍晚,两辆马车像约好了似的,四个车轱辘同时吧嗒一声,断裂了。 六人只能弃车骑马。 没骑一会,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曾经歇过脚的官驿,也正是在这里,他们的银子被周也顺走了。 想到周也,所有人翻身下马的时候,齐唰唰地向南宁府的方向看了几眼,心中戚然。 “三爷” 一个声音从背后骤然响起。 云涧月转身,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一看到自家主子,先是一怔,随即两只眼眶水汪汪。 “我的爷啊,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奇装异服不说,满面风尘不说,胡子邋遢不说,怎么瘦得下巴都尖了呢! 能有这副样子不错了! 云涧月摸摸胡子,“爷问你话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一抹了一把泪,“小的左等爷不来,右等爷不来,心里着急,这就迎出来了。” 应该是父亲和大哥他们着急了。 云涧月扭头问晏知裶:“住一晚上,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如何?我这个样子回去……” 谢家人得吓死! 晏知裶一点头,“吃完饭,到我房里来。” 丁一眼睛瞪得多大似的。 他听到了啥? 晏姑娘邀三爷去她房里,孤男寡女…… “还不赶紧去让掌柜备水备饭?” 云涧月看不得丁一这副蠢样,一记毛栗子敲过去,“爷的衣裳有没有带几套过来?” 丁一忙不迭的点头,“带了,带了,爷的,裴爷的衣裳都带了。” 云涧月:“晏姑娘的呢?” 丁一一怔,晏姑娘的关他屁事? 云涧月怒上心来,又一记毛栗子敲过去,“摸不清主子心事的下人,要他做什么,阉了送宫里。” 丁一吓得快哭出来了。 他做错了什么? 盼星星盼月亮的,竟然盼来了爷要把他小兄弟割了? 朱青无奈摇摇头,把人扯到一边低声交待道:“以后做事,爷有什么,晏姑娘也要有什么。” 丁一:“啊?” “别啊!” 朱青:“一会你也去晏姑娘房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赶紧先打打腹稿,别惹爷生气,爷最近心气不太顺。” …… 沐浴,吃饭。 谢三爷顶着一张后娘脸,走进晏知裶房里。 他身后跟着裴笑,裴笑的身后跟着丁一。 晏知裶已经让李不言沏好了茶。 她把茶盅往谢三爷面前推一推,谢三爷拿过来,喝一口,差点没喷出来。 “晏知裶,这什么鬼茶?” “苦丁茶,给你去去火气。” 云涧月看看裴笑:爷有火气? 裴笑哼一声:都快冲上天了! 云涧月:这么明显? 裴笑:你说呢? 晏知裶:“丁一,现在季家什么情况?” 经过朱青的提示,丁一十分恭敬道:“晏姑娘,季家的情况不是太好。” 裴笑瞬间变脸:“怎么个不好法?” 丁一看他一眼,“季老爷被上了刑;十二爷病危;九姑娘她…… 裴笑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了?” 丁一:“两个月前,九姑娘在牢里撞墙自尽了。” 平地炸响一道雷,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裴笑更是整个人被雷成了两半,一半是惊恐,一半是不敢置信。 云涧月脸色苍白,“她为什么撞墙?” “小的仔细打听过,说是有两重原因,一重是前面被退了婚,她本来就郁结于心。 另一重是因为抄家那日被人……她又在牢里听了几句闲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