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学生们的压力,学校晚自习的上课铃声被校领导改成了古筝演奏的高山流水。
岑蔓从未如此时般期待乐声响起的那一刻。 当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各自的教室里,晚自习坐班的老师们手里握着保温杯从年级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岑蔓蓄谋已久,趁着这短暂的时刻,飞快地跑到班级门口,左顾右盼,确认走廊上没有往来的人后,“嗖”地从扶手上取下袋子,藏进宽大的外套里。 见她回来,杨涓站起来,让她坐进去,“干嘛去了?做贼似的,跑进跑出。” “没事。”岑蔓抿着嘴,不让笑意泄露出来,只是摇摇头,悄悄将礼品袋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直到晚自习结束,回了寝室,她才爬到上铺,拉上床上的帘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礼品袋,拿出了礼物。 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雪球。 在雪球里,有几间颜色艳丽的红屋顶的房子坐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中。 她摇一摇,旋即翻过了手腕,将雪球倒过来,再正过来。 天空中开始落下细细密密的白色雪花,红色的屋顶慢慢被白色掩盖。 当回忆中的雪与窗外的雪重叠在一起之后,岑蔓的眼神渐渐聚焦。 恍惚中,她听见了露台玻璃门上有清脆的声响。 一声。 两声。 是有人在敲门。 岑蔓远远地望去…… “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点事。”岑蔓的心跳顿时落了一拍,她握着手机说,“抱歉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吧。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好。”蒋予温应下后,仍是不放心地嘱咐,“如果睡不着,可以打给我。” “我知道。” 语音挂断后,岑蔓一步一步走向露台,那抹修长的身影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站在幽暗的夜色与雪白的地面之中。 这门许久未曾开过,被冰雪与寒冷粘住,她手上用了些力,才将它打开。 “又下雪了?”岑蔓撇过头去,看了一眼。 好像没有。 可是,贺泊野乌黑发丝上停驻着点点白雪,是从何而来? 注意到她的目光,贺ʟʋʐɦօʊ泊野在玻璃门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轻晃了一下头,雪花落下了,“大概是刚刚修灯的时候,碰到了屋顶的雪。” “修灯?”她抬眼,眸中含着疑问。 “你门口的灯坏了。”他说。 “接下来还有住客吗?” “没有。” “我明天就走了,其实你不用急着修。”岑蔓垂眸,补了一句,“我也用不到了。” 贺泊野默然,“嗯。” 可,还是修了。 冷风如流水般淌进了房间里,将岑蔓团团围住。 “这么晚了,”岑蔓犹豫了几秒,问,“有事吗?” 贺泊野不觉放轻了声音,“你想看极光吗?” “极光?”岑蔓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一下子忘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今晚有极光?” “加件衣服,出来吧。”贺泊野吩咐道,“我在正门等你。” “好!”岑蔓迅速地跑回客厅,拿起厚实保暖的衣服套上,等她转身,露台的门已被他关好,不过他没有走。 等她收拾好,贺泊野才慢慢踩着雪,绕着民宿,回到正门。 岑蔓打开大门,头顶的灯明亮如白昼。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刺眼。 贺泊野伸手挡在她的眼睛上,却没有触碰她,“走吧。” “我们去哪儿?”岑蔓问。 “往前走一点,没有房子遮挡的地方,视野会好一些。”贺泊野双手插兜回答她。 他的衣服下摆没有扎紧,被夜风吹得呼啦啦地响。 岑蔓看了几眼,还是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贺泊野的脚步顿了顿,停下来。 岑蔓低着头,将他衣侧处的按钮轻轻按下,为他调整绳子的长度。 调好一边,然后换了一边。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了,绳子被卡住了,她用力扯了扯都没有反应。 他站着没动,“算了。” 她不甘心又扯了一下,还是没有成功。 贺泊野伸出了手,覆在她被冻红的手上,“我不冷。” 岑蔓的睫毛轻轻一颤,抬起头,“风很大的。” 她的眼睛很漂亮,在雪色下泛着柔柔的水光,他强迫自己不去看,等她松开手后,也将手收了回来。 “没事。” 岑蔓不再说话。 两人走了一会儿,距离民宿大约有几十米远了。 “这下面是什么?”岑蔓察觉到脚下的雪层越来越松软,如同一脚踩进了棉花中,行走艰难。 他们没有走在大路上。 贺泊野带她来到空旷的地方,“这里本来是田地,冬天种不了什么,就只能看见雪了。” “奥斯汀说这一片的民宿都是你的?”岑蔓的下巴被羽绒服捂着,声音显得不那么清晰,“那你是农场主吗?很有钱的那种?” 贺泊野不置可否地说:“还好。” “噢。” 走着走着,岑蔓忽然一脚踩空,这里的雪层是虚的,她很快就陷了进去。 她想把脚拔出来,但是挣扎了几下,反倒令另外一条腿也陷入其中。 “贺泊野。” 比她走快半米的男人,听到叫声,这才发现雪已经淹没了她的大腿。 于是,谨慎地走回两步,到她面前。 “帮帮我。”岑蔓可怜兮兮地伸出双手。 贺泊野站稳后,倾身向前,“双手环住我的脖子。” 岑蔓依言照做。 下一瞬间,贺泊野长臂一展,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将人抱了出来。 她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侧脸,如同一抹火星,散发出炙热的火花。 他的下颌紧绷,后槽牙紧了紧,淡然的目光被欲望撕开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缝,很快又合上了。 岑蔓被他抱着,稳稳地落地,站在安全区域,“谢谢。” “小心一点,这里的雪……”贺泊野的话还没说完,脚下便沦陷了。 岑蔓想要抓住他,却只掠过他的衣角,最终手心空空,只有空气。 这里的雪层“二次坍塌”,比刚才的严重许多,贺泊野整个人直接躺了进去,被雪包裹住了。衣服上,头发上,连睫毛上都被扬起的雪粒溅到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了,仿若一潭春水被微风吹起粼粼的波光。 “你……还好吗?”岑蔓微微弯腰,同情地看着他,却又不由觉得他狼狈的模样有几分好笑。 好像只有在这时候,贺泊野才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人,而是鲜活的,曾予她微笑,与她牵手,与她接吻的人。 夜风轻拂,吹来了她清浅的笑意。 贺泊野静默了,伸手擦拭脸庞,掸掉身上的雪,思忖着该如何从这雪中挣脱出来。 “需要我帮忙吗?”岑蔓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收敛,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贺泊野尝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岑蔓就站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还是不行。 他只好对她说:“拉我一把。” 岑蔓笑着慷慨地伸出了手,却在他将要握上时,蓦地收了回来。 “?”贺泊野的眸子沉了下来。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岑蔓的双眸明亮如星,笑意渐渐被认真取代。 贺泊野问:“什么问题?” “你喜欢我吗?” 在无数个开着夜灯,共同刷题,最后累着睡去的夜晚。 在那些倾盆大雨忽然落下,看见班级后门边上伫立着的雨伞的雨天。 在每一次考试之前,收到藏着“加油”纸条的巧克力的清晨。 其实她想问的是,以前的你,喜欢过我吗? 岑蔓的眼睛被风吹得水光盈盈。 冰天雪地之中,万籁俱静。 风的喧嚣仿佛忽然消失了。 不算太长的静默之后。 “喜欢。”贺泊野如是说。 他不轻信爱情,更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这一切到了岑蔓身上,就成了悖论。 她的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颦一笑都吸引着他,就如同此刻。 岑蔓笑了。 就当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答案吧。 贺泊野仰望着她,总觉得她的眼神中蕴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可是没来得及等他开口询问,岑蔓就背过身去,继而张开双臂,向后倾倒在他的身旁。 “你……”贺泊野顿时失语。 过了片刻之后,两人都躺在白茫茫的雪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极光!”岑蔓惊叹。 苍穹之下,一条绚丽飘渺的绿色光带萦绕在天际,似是滴落在水中的颜料,浅浅的绿色在如墨般的底色中晕染开来。 “嗯。”贺泊野温柔应声。 “你是不是看过很多很多的极光了?” “嗯。” “会厌倦吗?” “不会。因为每一次的极光都不一样。” “就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岑蔓想起他们一起背过的辩证法思想。 贺泊野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寂寥,似乎越过遥远的天空,想起了什么。 岑蔓安静地看着他仰望着星空的侧脸,听他轻声地说:“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各有各的活法。有些人是为了名声,有些人是为了地位,有些人是为了利益,有些人为了美色……” 他的话未完,她就问出了口:“那你呢?” “为了‘体验’。”贺泊野侧过脸来,黝黑的眼眸仔细地看着她,“每一天的日出,每一天的日落,每一天的风吹过的感受,每一天的雪落下的节奏,都是不一样的。” 岑蔓的手摊开在雪地之上,慢慢收拢,攥住的那团雪,被她的体温融化凝成了冰。 “还有呢?” 被他的眸光蛊惑,岑蔓情不自禁地翻身而上,俯视着他。 担心她摔下来,贺泊野轻抬起一只手,虚虚地环在她的身后。 “还有……”他已经无法思考。 她的吻,在他的凝视下,缓缓降落。 温柔地落在他的唇上。 “还有,每一次的吻。”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