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忍不住低声道:“小媛甚至还不是乡下丫头,好歹也是知青,是省城的姑娘,不比你京城大院子弟差!” 宁媛可是和他领证了,转头就离婚,宁媛就算回了省城,一个离婚过的女人,还有什么好人家要? 荣昭南垂下眼睫:“京城不是她合适去的地方。” 唐老是真的气到了,他冷笑两声:“行,你不带她去京城就不带,你们俩离就离,没事儿,有我和老婆子在,我的弟子不会比你差!” 他忍无可忍地起身,就向屋子里走。 夏阿婆在屋子里正和宁媛炫耀自己的本事:“哼,现在知道了吧,地主婆可也不只会半夜学鸡叫,催长工起床干活!“ 她骄傲地挺着干瘪的胸:“小丫头,不知道吧,我最擅长的还不是中医呢!” 宁媛伸出个大拇指:“是是是……您是黄鼠……黄大仙一般的天才,不知道您老还擅长什么?” 在夏老太太阴森的目光下,她硬生生转了话头。 夏老太得意洋洋地支起佝偻的腰:“我擅长的可多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老太太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还擅长文物鉴赏!” 说着,她忽然从腰后面抽了一个灰扑扑的旧碗放在宁媛面前:“呐,瞧瞧,雍正时期的花鸟纹珐琅大碗!” 宁媛看着面前缺了一个小口的碗:“……这,我记得是您从老六婆家猪圈偷的喂猪碗吧。” 这明明是老太太偷回来装草籽喂她藏在房里养的两只小鸡仔的碗。 夏老太翻了个白眼:“你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这就是真古董,知道吧,古董!” 宁媛拿着作业本边写边嘀咕:“嗯,破四旧就专门砸这玩意,不怕被人举报,您继续留着呗。” 别管真假,这老太太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扯起这些东西来。 夏老太急了:“哎,你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 唐老叹了口气,把夏老太手里的碗递给宁媛:“小媛,你阿婆的意思是,这个碗给你,看你有没有门路帮忙换点钱?” 再让他家老太太扯下去,都扯不到重点。 宁媛愣住了:“什么?让我卖古董?” 几个月之前都不敢住到村里的土地庙,现在让她卖古董? 荣昭南的那些猎物里也就有猪心猪胆什么的,也没给这两个老人家吃熊心豹子胆啊? 唐老再次把刚才那份《人日》报纸,递给了宁媛:“这是我收粪的时候,看到生产队办公室掉的一份日报。” 宁媛一看,是一份一周前的《人日》,上头硕大的标题——十三次会议胜利召开。 她心里一震,对了!现在已经十二月底了! 而这次会议是1978年12月下旬召开,从此春风吹遍了大地,唤醒了神州勃勃生机! 自己一直劳作、卖野味、学习,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竟然忘了这件大事已经发生了! 她看向唐老,眼神复杂:“爷爷,你和阿婆是看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想要我卖这东西?” 从此,再也不会有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破四旧”的说法,私营经济从此放开了! 看着唐老那么认真,这个脏兮兮的碗也许是真古董? 唐老点点头:“我一个字一个地揣摩了这篇通讯这些天,包括报纸里面所有的新闻都看了许多遍。”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变革,这变革如果能坚持下去,也许整个华夏都会迅速繁荣起来!” 宁媛愣愣地看着唐老,看着他清透镜片上反射的光,睿智又明亮。 她忽然心中感慨,这就是这年代复大教授的水平知识与胸怀见地—— 仅仅凭借一张《人日报纸》,唐老就能看见大变革与未来的繁华。 这是她即使重生而来,也达不到的层次啊。 也难怪唐老和夏阿婆即使这样的背景,这么艰难,却还挺过去了,挺到了春风吹向大地的时候。 她轻声道:“这变革会惠及所有人,我相信我们国家一定会昌盛繁华。” 唐老看着宁媛笃定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收的学生很有眼光,欣慰地笑了。 他的学生,绝对不比荣昭南那小子差! “政策放开了,所以现在都有人来收这些东西了,就说明咱们自己拿去卖也是可以的!”夏老太太插嘴。 宁媛一愣:“什么,就有人来收东西了?” 夏老太太鸡啄米似的点头:“没错,我瞧着老六婆在隔壁村的亲戚来她家偷偷收了好些东西,我躲在猪圈墙根下都听到了呢!” 宁媛也点头:“……顺便把人家喂猪的碗也偷回来了。” 这年头,乡下人家里是有些破四旧时遗漏的好东西,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乡下到处都是收古董的古董贩子。 只是没想到这才开放的风声放出去,已经有古董贩子偷偷摸摸游荡下乡收货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大运动结束之后,政策越来越松动,到一九七八年不过是正式宣布开放。 老太太眼珠子一鼓:“怎么说话的呢,老六婆的东西,也都是当初我家被抄的时候,她男人从我祖宅里抢的!” 她拿回来一个碗怎么了? 宁媛:“……好吧。” 真要论起来,这一条村其实都是夏老太太家的,她也不好说过去的恩怨,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宁媛想了想:“县城里有个旧货市场,有可能会收这些东西,我去看看。” 她上辈子在单位里老老实实当个普通职工呆到了老,也是这辈子开始做小买卖,才发现自己还挺有天赋的。 去黑市去多了,知道县里的旧货市场明面是旧货市场,私下其实是黑市买卖各种票据和东西。 宁媛有些迟疑:“不过老师,你们怎么想起要卖古董,需要钱的话,我给学费……” “就算你是我学生,我们也不能总接受你和南小子的接济,你也得立起来。”唐老打断了她的话。 说着,他还冷冷地扫了一眼刚进门的荣昭南:“女人不能只靠着男人,还是某些见利忘义,拜高踩低的男人。” 荣昭南:“……” 第51章他算什么,奸夫吗? 荣昭南还是没说话,也只当没听懂唐老在讽刺他,进来在饭桌边坐着。 宁媛没注意唐老在嘲讽荣昭南,只觉得唐老思想很先进,相当有海派知识分子的风格。 她点头如捣蒜:“没错,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得靠自己。” 荣昭南看了她一眼,唐老怎么说,他都没感觉,宁媛附和一句,他就莫名其名地觉得刺耳。 唐老爷子懒得理会他,推了下眼镜,坐下来:“我和老婆子商量过,不能一直都要你赚的辛苦钱,我们这里还有几件老物件,先能换一点是一点,这事儿得辛苦你了。” 宁媛不间断地从县城黑市买药回来,加上他自己的针灸调理,中西医结合,身体已经好得多了,不能给他们总添麻烦。 荣昭南没有打算和宁媛继续走下去,那他一走,宁媛就没有猎物能拿去换钱了。 他当时看了报纸,除了琢磨形式,也琢磨这事儿,今天才把荣昭南拉出来问。 他不能让自己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孤立无援,得给这孩子找门生计。 说完,他又瞪了眼荣昭南。 要不是看这小子白天干活,晚上进山打猎,平时还帮他们俩老推收粪车,收拾院子。 他得把他赶出去。 荣昭南:“……“ 唐老爷子这是偏心得没边了。 宁媛瞅着那碗,歪着脑袋想了想,答应了:“好。” 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自尊心,何况她知道唐爷爷和夏阿婆其实心疼他们累。 “可夏阿婆不能再跑去别人偷什么喂猪碗、鸡食槽、牛水缸……”宁媛认真地看向夏阿婆。 就算当初曾经是夏阿婆祖屋的东西,可既然作为集体财产分出去了,再偷回来,容易得罪人。 还容易让人扣个地主婆反攻倒算的帽子。 夏阿婆垂下眼皮,神色有些抑郁,闷闷地道:“我还能蠢到这地步么,也就是看老六婆总嘴贱损我,才拿她个喂猪碗。” 宁媛也明白,夏阿婆的身份,被人说酸话都是轻的,早些年可枪毙了不少为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