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剑台取了他的金柄匕首,断开了他在布帛上打的死结,裹紧了衣袍便卒卒下楼,几十余的台阶走得跌跌撞撞。 青瓦楼外并无侍卫看守,想必全都跟着裴孝廉走了。 甚至连个寺人都没有,寺人想必也回了后院厢房睡去了。 小霜心里一缓,是天要助她。 疾疾往马厩奔去,迎面竟撞上槿娘。 槿娘压着声问,“小霜,你要去哪儿?”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魏昭平三年冬的除夕夜,那时小霜也是这般疾疾奔逃。 那时的槿娘在易水别馆皑皑的雪夜里扭着走来,她哼着曲子,穿着崭新的棉袍,淡胧胧的月色下看起来好好妆扮了一番,那时她问的是,“你去哪儿了?” 如今她亦是这般问她。 小霜道,“姐姐,回去,就当你不曾见过我。” 槿娘上前一步,想去抓住她的手,“你到底要去哪儿?” 小霜朝后一退,“你最好不要问。” 槿娘急了,“小霜!你哪儿都不要去!” 小霜笑了一声,“是公子要你监视我。” 名为侍奉,实则监视。否则阿娅大闹听雪台那晚,他为何对槿娘一句斥责都没有。 这才是公子谢临。 槿娘脸色一白,“不是监视,是侍奉!可我必须劝上一句,这么晚了,姑娘就该在兰台,切莫再沾染是非!” 她甚至指着天起誓,“槿娘对姑娘没有二心,若再有,便叫槿娘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时不我待,剿杀良原君已是急如星火,小霜拔出金柄匕首来,“槿娘,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若定要拦我,我只能杀了你!” 槿娘跪了下来,“奴不会拦姑娘,但姑娘是魏人,不该卷进去!” 槿娘什么都知道,小霜也什么都知道,可箭早就上了弓弦,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夜色里的匕首依旧发出骇人的光泽,听闻这把匕首是锻造青龙宝剑时一同所铸,同样的削铁如泥。 她想,若在那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有这样一把匕首,她便不会被挟持到许牧的马上罢? 她身子差极,但她杀敌也向来不靠蛮力。 她相信自己能取巧,能杀了那两个假宫人。 然而那时的她什么都没有,竟连一支发钗都无。 匕首在手心攥出了汗渍,她向前横刀,悲戚喝道,“槿娘,回听雪台去!” 槿娘眸中含泪,怅然伏地磕了头,“拦不住姑娘,便祝姑娘得偿所愿。” 小霜鼻尖一酸,不再理会槿娘,握紧匕首往马厩奔去。 一路如入无人之地。 因谢临喜静,故而兰台虽大,寺人却不多,无人也没什么可起疑的。 马厩也没有人。 甚好。 快马穿过兰台,守门的侍卫倒是问道,“姑娘要去哪儿?” 小霜拔出匕首给他看,“公子忘记匕首了,我为公子送去。” 侍卫又道,“公子带了青龙剑,大约不需要匕首。已经很晚了,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 小霜笑道,“公子原说要带的,那定然有用。只是走得太急竟忘了,快开门罢。” 侍卫便也不再拦她,推开大门,还好心叮嘱了一句,“姑娘若见到了公子,定要早些回来。” 小霜冲他笑笑,打马疾出,往扶风奔去。 她去过扶风,知道该怎么走。 夜色缭绕,屋宇参差,惊起一片鸡鸣狗叫。 她扬鞭驱马,恨不得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要赶在谢临的人马围困扶风之前向良原君报信。 她记得路,记得扶风已经不远了,大抵再有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方才暗沉沉的夜色有了些许光亮,继而那光亮越发分明,她抬头向天边望去,此时月上中天,就要到子时了。 远远的,她看见有人孤身一人立于马上,那人身量颀长,按辔徐行,似乎正在等人。 她的马跑得极快,想勒马停步已是来不及,又往前了几十步才将将停下。 当真是来不及了,月色下的是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燕国大公子谢临。 他趋马向前,不疾不徐。 那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啊,仿佛是意外,仿佛又在意料之中,有难以置信,又似早便知如此。 有愠怒,有痛心,有不忍,有万般无奈,忧心如酲。 戚戚然,怏怏然,怅怅然,怔怔然,那么多的情绪全都堆积在了他的脸上。 “为什么不等我。” 那人茫然问道,片刻双眸泛红,滚下泪来,“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 这是小霜第一次见他哭。 他连刀线穿过皮肉都不肯吭一声,此时却在她面前滚下泪来。 她心如刀刺。 可又何必问为什么。 只因她是魏人,只因他要灭了她的母国。 这是赤裸裸明晃晃的背叛,她知道自己大概要完了。 但她还有一匹马。 她也许能早他一步进扶风,要死也是死在扶风。 绝不死在兰台。 小霜当即调转马头,换路往回奔去。 然而一条粗粗的绊马索遽然横在马前,登时马蹄翻飞,猛地将她远远摔了出去。 脊背的伤大抵是撕裂开了,额头麻麻疼疼的好一会儿没有知觉,少顷也开始灼痛起来。 眼前一片血色,模糊不清,大概是额际淌下了血。 忍痛撑起身来,那方才寂无一人的巷子,却从两侧行出两列人马来。 人不多,不过十几人。 个个儿披坚执锐,横挎大刀。 小霜痛入骨髓,顿然明白。 没有兵马,也没有子时剿杀。 只是试探。 是圈套。 谢临是高明的猎手,不过设了一个最简单的圈套,是她太急了,自己乱了阵脚。 此时没有罝罦,没有陷阱,她在众人的审视下却仿佛一只落网的小兽。(罝罦,即捕鸟兽的网。《鬼谷子·反应》:“其张罝网而取兽也,多张其会而司之。”) 小霜惙怛伤悴,哀思如潮。 她中了谢临的计。 裴孝廉凛然抽出了弯刀,“公子可看清了?魏贼终究是魏贼!” 谢临凝眸望来,他的神情依旧百般复杂。 那马摔得狠了,歪在地上无力地抽搐,小霜在一片红色的光影之中,看见谢临按辔向前,朝她信马走了过来。 他的马就在她身旁徘徊,他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她,须臾别过脸去问一旁的人,“潜入燕国的细作都是如何处置的?” 裴孝廉笑道,“唯割舌断肢,做成人彘,悬于门楼尔。” 那人片刻又问,“可曾有过女细作?” 裴孝廉觑了一眼小霜,声音情不自禁地高了起来,阴森笑道,“回公子,自然有,无非是先奸后杀。若是运气好的,便毒哑挑筋扔去慰军,何时死了何时算完。” 小霜陡然头皮一麻,继而脸色煞白。 那人怔然问道,“魏俘,你可想过这个结果?” 第140章捆了,扔上马 星夜冒死奔扶风,她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她会不知道留在兰台安安稳稳等他才是最好吗? 她知道。 她知道背弃了谢临早晚是一死。 可她身负家国,肩挑道义,她要为魏国求存啊! 于谢临而言是背弃,于魏国而言却是一线生机。 她怎么不知道,从撞见良原君书阁密谋的那夜她便知道。 未曾寻得两全法,人便被推着拉着拽着入了局。 但若要死,又何必定要去料想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不过一抔黄土,不必多想。 然。 她想过自己会死,却没想过是先奸后杀,亦不曾想过要毒哑挑筋扔去慰军。 小霜悲不自胜,身上的伤痛敌不过心如刀割,她强撑着身子,“我也为公子挡过刀。” 那人低笑一声,“不挡那一刀,又怎么洗清嫌疑?” 小霜茫然失神,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也不怪他这样想,良原君不也是这样做的。 受了伤,才将自己择了个干净。 可她扑上去抱住他的时候,她想的不是洗清嫌疑。 她想的是不要他死。 她若不去挡,他也许此时就不会立在马上。 心里一阵没来由的酸楚翻山倒海地袭来,将她彻头彻尾地卷了进去,恍恍然回不过神来。 “他应了你什么?” 那人盘马踏步,这般问她。 小霜兀自怔着,“他应的不是我,应的是魏国。” “嗯?” “他答应有生之年,不起战事。” 月色下那人凝眉一叹,“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怎么不信,沈宴初的印信清清楚楚地盖着。她的眼泪在眸中打着转儿,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笑道,“我见过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