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娘听了心里舒坦,乜斜了她一眼,“你就是没福气的。” 小霜如实道,“公子规矩极多,不喜多嘴,不喜说谎,不喜被人触碰......” 槿娘不以为意,“那是你,男生女相,难怪公子不喜。” 说着话,她用力挺了挺胸脯,得意道,“我便不一样了,虽没有倾城之色,却也是闭月之姿,若去给公子暖暖榻,想必公子是愿意的。” 见小霜没有答话,槿娘噘嘴轻哼一声,“你是不会懂的。” 小霜低头浅笑,她大概是不懂的。 她正因知道跟在大表哥身边是什么样,因而才不懂槿娘的想法。 但槿娘既住了进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地处着。 槿娘每日总有一段时间是不在的,若问起她,她便扬起下巴得意道,“自然是去公子跟前回禀你的近况。” 还不忘警告一句,“你最好老实点儿,别给我生事。” 小霜乖巧道,“姐姐放心,小霜老老实实的。” 她的确每日老老实实待在后院,为了少生麻烦,还把槿娘伺候得服服帖帖的。给她端纹盘盥洗,给她烧水沐浴,若是哪日谢临要吃什么,她做好了必定先给槿娘留出一份儿来。 槿娘被伺候得舒坦了,初时还牢牢盯着小霜,寸步不离,但见她乖顺伶俐,便也开始偷懒了。白日里大多在内室待着烤火,要不然便跑去别处与婢子们叙话,若是去了正堂回禀,逗留的时辰便越发多了起来。 有时回来会带几包药,撂下一句“公子赏的”,便溜出去不见人影了。 有时回来会带一小盒药膏,留下一句“公子赐的”,又瞥了一眼她的额头,啧啧道,“好好一张脸,难看死了”,风风火火地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额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虽不必再换药,只是还留了一块难看的疤痕。她知道难看,便也用这药膏涂抹疤痕。 槿娘神出鬼没,小霜便多了几分清净。 但裴孝廉的杀意从来不曾休止。 那一日大雪将将停下,小霜独自去院中煎药。到底是年关了,虽有几分薄薄的日光,却半点暖意也无。她的脸颊双耳俱是冻得通红,不免抬起袍袖紧紧地捂着。 隐隐约约似是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把积雪踩得咯吱咯吱生响,继而“砰”得一声,一只战靴从眼前一闪而过,旋即药罐被来人远远地踢翻了出去,在雪地里碎得七零八落,煮了好一会儿的药汤泼得满地都是。 小霜一惊,起身望去,是裴孝廉。 那人冷笑,“不必喝药,魏人岂能活着去燕国。” 小霜直视着裴孝廉,“将军,是公子赐的药。” 裴孝廉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目光似刀一样在她身上打量一圈,随即轻嘲一笑,“你怎配喝公子的药。” 那人言罢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腰间悬着的弯刀在日光下泛出冰冷骇人的光泽。 小霜长睫微颤,她咬着唇在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怔,满脑子都是裴孝廉咄咄逼人的话。 “魏人岂能活着去燕国。” 第12章堂前审讯 也不知过去多久,槿娘一摇一摆地从回廊走来,一边哼着燕国的歌谣,一边磕着瓜子,见她一人立在院中兀自发怔,不禁讶然道,“哎,你不嫌冷啊?” 小霜回过神来,喃喃道,“姐姐回来了。” 见满地狼藉,槿娘一顿,问道,“药罐怎么碎了?” 小霜笑了一声,“裴将军摔的。” 槿娘又是一愣,顿了片刻才道,“你等着,姐姐去给你拿个新的罐子来。” 小霜微微一叹,燕国也是有好人的。 此时天色渐暗,夜风乍起,天边出了几颗孤零零的星子,四下的积雪映得天地发白,近处侍者婢子居住的厢房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烛火,槿娘用胳臂撞了她一下,“发什么愣,进来呀。” 瓜子壳险些吐她脸上。 小霜回过神来,跟着槿娘进了厢房,看着她哼着燕国的歌谣往炉子里添了足足的炭火,又自顾自去寻了新的瓦罐煎起药来,小霜想,该走了。 再不走,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如今深入燕国,易水已离魏国边境极远,出逃便远比从前难了许多。若没有万全的谋算,只怕连这易水别馆都出不去。 又是一夜辗转不眠,听着槿娘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泛了白,易水人家的公鸡开始喔喔打鸣,惊起了谁家的柴狗汪汪吠叫。 烛残漏断,地上的寒气透过被褥传到身上,她索性裹紧被子起了身,又往炉子里填了炭火,便围着炉子盘算着出逃的计划。 次日雪霁,连下了多日的雪总算停了下来,槿娘又不见了人影,不知又去了何处偷闲。 满腹的心事使她眉头不展,便在木廊堆了小雪人,仿照别馆的模样垒了一道道围墙,一遍遍盘演出逃路线。 那时日光盛极,有人踏雪走近,一双缎履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小霜转眸望去,来人丰姿如玉,身形英挺宛如修竹,玄色貂裘在这一片皑皑白雪里黑白分明,只不过背手立在雪里,已是尊贵得不可言喻。 那人已是五日不见。 小霜站起身来,垂眸施礼,“公子。” 谢临负手上了木廊,一双凤眸扫来,目光便停留在了她垒的别馆上头,凝神问道,“这是什么?” 小霜面色如常,“雪人。” “还有屋宇?” “是雪人的家。” 那人淡淡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看着倒像是别馆。” 小霜心头一跳,平和回道,“便是仿照别馆垒的。” 那人竟问,“喜欢这里?” 小霜愕然抬头,见那人目光清醇甘和,没有审视之意,便随口答道,“是。” 那人竟又问,“这里面可有我?” 小霜瞄了一眼正堂里的小雪球,回道,“只是雪人,没有公子。” 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俯身捏起了雪人上下打量。 小霜生怕他再去追究雪人的真实意图,忙问,“公子怎会来这种地方,可有什么吩咐?” 谢临这才抬步下了木廊,“跟来侍奉笔墨。” 小霜立时应了,紧紧跟了上去。 他依旧负手走着,微微拢起的手心里是她的小雪人。 一路上没什么话,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只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他的身量很高,肩膀宽厚,貂裘大氅牢牢地挡住了她的视野。 小霜便朝别馆左右打量,路过一株开得极艳的红梅,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准备过年的大红灯笼已经沿着长廊布好了,红彤彤十分喜庆。大抵是别馆第一次在年关这样重要的日子接待公子,因而分外隆重。 侍者各忙各的,见了他纷纷退后垂首施礼。 他的将军们因没什么要紧事,也都零零星星的,见不着几个人。 这一路并没有没什么看守,只有裴孝廉抱剑立在正堂廊下,小霜心里暂暂松快了下来。及至上了木廊,侍者躬身推开了木纱门,正堂内暖热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 小霜跟着谢临脱履进了门,侍者上前为他脱了大氅,仔细搭在了衣架上便恭敬退下了,木纱门一阖上,将冬月底的寒凉堪堪隔在了外头。 那人兀自在案后坐了,小霜便也在案前跪坐下来。案上是空白的竹简,也备好了狼毫与墨,既是来侍奉笔墨,她自觉提了笔候着谢临的吩咐。 听那人说道,“你的字是大表哥教的。” 提到大表哥,小霜心里又增了几分轻松,她浅笑回道,“是。” 那人又问,“你说,你大表哥叫什么名字?” 小霜心里一凛,顿时戒备起来,抬头朝那人看去,那人的目光看似温和却又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上一回她发着高热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好似是姓“顾”。 叫顾什么? 顾宴,顾庭,顾徽,还是顾什么? 她在谢临的审视中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咽了口水,脸色在炉火映照下微微发红,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糟了。 她不记得了。 那人眸光一沉,声音亦冷了下来,“忘了?” 小霜捏紧狼毫,早已是心慌意乱,她强迫自己立即冷静下来,故作平和道,“表哥不过是个骑兵,公子为何问起他?” 谢临微微眯了眼,如深潭一般的眸子深不见底,薄薄的唇角上扬,满是讥诮,“他叫顾言,是与不是?” 小霜指尖轻颤。 那人继续说道,“你猜怎么了,我命密使去魏营查探,竟发现魏军之中并无人叫‘顾言’。” 小霜握笔的手僵在当场。 那人持着金柄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高高地扬起头来,肆意打量她眸中的慌张,须臾轻笑一声,又挑眉道,“倒是有一位大表哥,叫沈宴初,是魏军右将军。” 小霜朱唇翕动,不能言语。 那人偏生要审她,“我曾问你认不认得沈宴初,你说不认得。” 手上的力道亦是加重了几分,“如今我再问你,认不认得?” 小霜心中早已是兵荒马乱,却仍旧硬着头皮道,“不认得。” 谢临冷冷地瞥着她,“密使又前往大梁打听,没想到沈宴初家中果然曾寄住过一个叫小霜的。” 小霜眸中泛红,掌心的轻毫在竹简上不可抑制地划出长长短短的笔画来。 那人冷凝着脸,“密使回禀,那叫小霜的竟是女子!” 言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