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惑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按常理,得到的回答也应该是随口一答,却不曾想玉之斐半点情面都不曾留,断然拒绝。 谢不惑心里的那根反骨一下子被激起来。 “是因为我是庶出吗?所以姑娘连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半句?” 玉之斐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想不明白这事他怎么也能扯到嫡出、庶出上头来。 “嫡出、庶出在我这里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我和你熟,还是不熟;我认你这个人,还是不认你这个人。” 谢不惑面色冷寂,“姑娘认我这个人吗?” “这话二爷该问自己。” 玉之斐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 “二爷有没有认我这个人?不是因为大房,不是因为傅春景,而是出于一片结交的真心?” 她不傻,每次傅春景一来,谢二爷就来,能有这么巧的事? 你们兄弟在任何地方别苗头,她都可以视而不见,把她当筹码…… 对不起。 没可能! 像有一根刺,刺在谢不惑的心尖上,不算很疼,但却说不出的难受。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余光再扫一眼少女身后跟着的婢女,“倘若我是真心?” “那我还以真心!” “倘若我有别的心思?” “静思居的门就在那边,二爷慢走不送,以后也不必再来。” 少女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厉,脸上更没一丝多余的表情,谢不惑盯着她的眼神,忽的笑了。 “玉之斐,如你所料,我并非真心。” 猜到了。 玉之斐刚要伸手指向门外,请他离开时,只听他轻轻喟叹一声。 “并非不想给,而是习惯性遮着掩着藏着,怕人不想要,怕人看轻。” 他缓缓垂下眼。 “嫡出,庶出,一字之差,差之千里,说来晏姑娘也许不信,我长这么大,父亲从未抱过我,他说君子抱孙不抱子,而老三十一岁,父亲还将他抱在怀里。” “你嫉妒?” “是!” 谢不惑低低笑了一声。 “看着他和裴明亭那么好,我妒忌;看着他和姑娘说说笑笑,我也嫉妒,我也想在姑娘面前争个脸,想让姑娘看到我,想让姑娘的眼里有我,这就是我的私心。” 玉之斐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把心里话都倒出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今天喝了酒,都说酒壮怂人胆,如今这胆是肥了,只怕我这形象在姑娘这里,也塌了。” 谢不惑脸上露出了万念俱灰的挫败,撑着椅把手站起来,冲玉之斐微微颔首。 “姑娘歇着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了。” “谢不惑。”玉之斐叫住了他。 他回头。 “谁都能看不起你,但唯独你要看得起你自己。” 她眼眸冷清明亮。 “心要正,身要正,便是我玉之斐的朋友。二爷扪心自问,心正吗?身正吗?” 谢不惑看着那双眼眸,五脏六腑像是被沸水浸过一般。 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进一片黑暗里。 …… 出了静思居,乌行迎上来。 “二爷?” 谢二爷的脸上哪还有什么万念俱灰,“老爷今儿歇在哪里?” “今儿初一,按惯例老爷应该歇在知春院。” “去木香院。” 木香院还没有落院门,下人们见是二爷,忙把人请进去。 柳姨娘坐在灯下看书,见儿子来,放下书,亲自给儿子倒了盅茶,“这是从哪里来的?” “静思居。” “晏姑娘的脚伤如何?” “娘!” 突如其来的一声唤,让柳姨娘惊了一跳,赶紧起身把房门掩上,柔声问:“这是怎么了,醉了?” “没醉,就是想叫了。” 庶出的孩子称呼太太为母亲,自己的亲娘为姨娘,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可以稍稍放肆一些。 还不能给人听去,传到太太耳朵里,又是一场官司。 柳姨娘轻轻叹口气,走到铜盆前,绞了一块湿帕子,替儿子擦脸,擦手。 “娘,我来娶玉之斐怎么样?” 柳姨娘拿帕子的手一顿,“你……” 谢不惑拿过帕子,把柳姨娘按坐下来,“娘没觉着玉之斐那人,很有意思吗?” 柳姨娘看着儿子,“哪里有意思?” “哪里都有意思。” 谢不惑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只有三爷才有的痞笑。 “娘有机会在父亲耳边,吹吹枕边风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太师 《天净沙.秋思》一出,整个四九城的读书人哗然。 一连三天,教坊司门口车水马龙,想见花魁的人,排成了长队。 但前三天,愣是没有一个人能见着。 听说花魁被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包下三天,这三天,花魁只伺候他一个。 外头的热闹与玉之斐无关,她这几天都睡得不太好,梦里全是“逝水”这个人。 五日后的清晨,朱青过来传话时,她还陷在梦境里。 “和晏姑娘说,三爷今儿的午饭在静思居用。” “这……” “有正事。” “正事”两个字,玉之斐一下子清醒过来,哑着嗓子道:“汤圆,应下来。” “是。” 午时,傅春景人模人样的踏进静思居。 静思居里,饭菜都已经摆上桌,玉之斐虽然腿伤着,但身子挺得笔直。 傅春景在她边上坐下,先往她伤脚上看一眼,然后目光不疾不徐地扫向李不言、朱青,还有汤圆,随即轻轻咳嗽了下。 李不言和朱青都没话,默默坐下。 汤圆哪里敢和三爷同桌,吓得头一扭,跑了。 傅春景不去管她,笑眯眯地拿起筷子,“人齐了,吃饭。” 往常,拿筷子,说“吃饭”两个字的是玉之斐,今非昔比啊,三爷凭借着腰间揣着的一张纸条,开始当家做主了。 李不言替自家小姐在心里骂了句“狗男人”。 朱青则用眼神委婉的提醒了一下:爷,别太嚣张。 玉之斐很淡定,饭吃得不紧不慢。 傅春景拿起公筷,往她碟子里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一会得用脑子。” 玉之斐最恨别人替她夹菜,冷冷拿眼睛瞪他。 他放下筷子, 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这么干坐着。 玉之斐眼皮一个劲的跳,半晌,她夹起那筷子菜,到底放进了嘴里。 傅春景无声笑起来。 笑什么笑! 玉之斐憋屈的脑仁儿生疼,心说这人要再帮她夹菜,她就把菜甩他脸上。 又一筷子夹过来。 夹菜的人笑容特灿烂,眼神特真挚。 玉之斐心又开始怦怦乱跳,几个深呼吸后,她把菜夹起来,朝傅春景看一眼,再看一眼。 然后…… 慢慢送到嘴里! 边上,李不言与朱青无声吁出一口气。 一顿饭,除了那个不停夹菜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吃得舒坦的,朱青最后一口饭扒完,就开始打嗝。 一个嗝接着一个嗝,引得谢三爷很不满意。 朱青逃也似的去守院门,心说这能怪他吗,他是活生生被吓出嗝来的。 饭吃完,茶端上,傅春景没有半点废话,开始说起正事。 什么时候逗一逗,什么时候逼一逼,什么时候切入正题……谁也没他谢三爷拿捏得好。 “逝水的真名,唐之未,元封二十三年被抄家,后入教坊司,那年她十九岁。” 元封二十三年? 那就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玉之斐:“往下说。” 傅春景:“二十岁拿的花魁,二十七岁被赎身,她在教坊司整整呆了八年。” 八年倚门卖笑,时间不算短。 “替她赎身的人是谁?” “这个稍后再说,先说说她抄家前的身份。” 傅春景:“发生在元封三十一年的先太子巫咒一案,你是知道的?” “在郑家查看地形的那天,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 “你知道多少?” “不太多,就市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几句话。” “哪几句话?” “儿子拿着老子的生辰八字,钉在一个人偶上,让巫师做法,诅咒老子快点去死。结果被人告发,儿子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结果反要了自己的性命。” 玉之斐:“于是另一个儿子得了便宜,顺顺利利的坐上了皇位。” 傅春景:“先太子有个老师,叫唐岐令。” 短短一句话,让玉之斐整个人寒毛直立,脱口而出:“唐岐令是唐之未的……” “父亲!” 傅春景:“唐岐令就她一个女儿。” 玉之斐彻彻底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