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清澈见底的黑水河,蔚蓝汹涌的怒江,心里突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边陲小城,回到霓虹闪烁的大都会去。 这样新鲜而未曾踏足过的世界,就连空气似乎都能让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而城市里那些按部就班、毫无波澜又一成不变的生活,每日身在其中,仿佛能嗅到人慢慢老去而腐朽的气味,生死都无法让人动容。 二、重逢 半年后,江州。 暮春时节。 晚上六点,程云清照例到单位医院急诊楼轮班。 她的诊室在一楼,推窗便能看到病房楼前面的小花园,有零星几个家属和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病人在步道上推着轮椅散步锻炼。 花tຊ坛里栽种的几株垂丝海棠已经开到荼蘼,花朵细密掩映在浅碧繁芜枝叶里,风吹过,细碎的花瓣打着卷儿飘落枝头,像在一片粉白的湖面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今日程云清简直像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陀螺,刚跟前一班医生交接完,救护车马上送来一个心梗需要急救的病人,尽管现在已经过了清明,天气早已回暖,心脑血管的病人数量却没见比年前少。后来又来了两个出车祸的,其中一个脑出血,好不容易才抢回来,整个急诊楼的人都忙翻了天,走廊里到处都是焦灼徘徊的家属。 全部处理完后,程云清从抢救室回到外科诊室,刚想趁这个空当去个洗手间,就有个被自己养的藏獒咬伤的患者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满脸涕泗横流,哭着喊着求医生救命。 程云清先是低头查看了下他用手紧紧捂着的屁股,并未见血流不止,她手一抬,指着旁边的挂号窗口:“先去挂号。” 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回到诊室,夜色渐深。 程云清坐在电脑前,准备接着叫下面的号,鼠标点击0171号陈鸿江的姓名后,门外那个刚才自称被藏獒咬了的伤者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才刚到门边,外面忽然乌泱泱地来了好几个人,程云清抬眼,忍不住皱起眉。 “不好意思啊几位大哥,叫的是我的号……”陈鸿江好声好气地抬高声音提醒。 “叫你妈叫,没看到老子被砍流血了?再废话砍了你!”一个穿黑衣服杀气腾腾的男人一把推开陈鸿江,冲进急诊室,后面五六个黑衣人呼啦啦接连跟上,每个人身上或脸上都挂了彩,打头那个进来的人嚷嚷着就跟程云清说:“医生,医生,我们被砍了,快帮我们看一下!” 是刀伤,程云清有些愣神地看着他脸上皮开肉绽的血口子,还未及作出下一步的反应,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她的视线下意识移过去。 “旭哥,让旭哥先看!”几个穿黑衣服的人纷纷让道,有人狗腿子地呼啦啦拉动椅子递过去,刚进来那人没什么意见地顺势坐下来。他没有穿黑色的衣服,一件背心外面穿一件不灰不黄的宽松衬衫,左臂上绑着一圈用来止血的布条,已经被暗红的血迹渗透了一半,在他身后的一片乌漆墨黑里反而显得有点众星拱月。 程云清抬眼,下意识不住地上下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她自认记忆力向来还可以,以至于第一眼就让她觉得他十分眼熟,只是,基本不可能。 从腾冲到江州,近三个小时航程,两千公里,怎么可能? 一时之间,程云清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诊室里随之像是有几秒停滞般的空白。 旁边一个马仔着急地叫起来:“喂,医生,快给我们老大看看啊,他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妈的流了好多血!” 程云清回过神,看一眼那个说话的人,沉默片刻,平静地说:“你们先出去。” 空气安静一瞬,不大的诊室里旋即像是炸开了锅。 “你他妈什么意思啊?我们被砍了,你不帮我们治啊?” “医生了不起是吧?” “信不信现在就砸了你这里?” 程云清不理会他们,从椅子上起身,若无其事地从这六七个人中间穿过,到门外扬声叫过道里站着的陈鸿江:“你进来。” 可眼下这个情形,陈鸿江却有点不太敢进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他只是个奉公守法的普通小市民,这群混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他迟疑地怂在诊室门口,进退两难。 身后有个人恶声恶气地冲程云清嚷:“急诊,什么叫急诊?我们不比他急吗?!” 程云清回头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这样的面无表情,落在那帮人眼里,却似乎显得更加鄙夷。她不紧不慢淡声道:“急不急是由我来判断的,你们如果还想看病,就去按医院的规定挂号,否则就离开。” 对方叫起来:“没看到我们老大流那么多血啊,失血过多会死的你不懂啊?” “旁边就是太平间。” 程云清的语气平静无波,大概是出于对这类社会渣滓的天然反感,她几乎未做迟疑便脱口而出。 但这句话就像是燃着的火星子丢进了炮仗堆,那几个互相搀扶蹲着的人受了刺激一样,蹭地一下全部站了起来,离程云清最近的黑衣男抬起手作势,怒声喝骂:“你他妈的……” “阿栋——”旁边及时响起的声音阻止了面前巴掌的落下,程云清循声转过脸,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摆摆手说:“去挂号。” 阿栋不服气地嚷嚷道:“旭哥,这女的不识好歹,还咒你死……” “叫你去你他妈聋了。”他抬眸看着阿栋说道,落在程云清耳朵里的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疾言厉色,震慑力却足。 阿栋明显是怕他的,没敢再顶嘴,低下脸用口头语低骂一声,转身往分诊台走去。训斥完他,被称作“旭哥”的那人站起来,往门口这边走,侧身从程云清旁边经过时,衬衣下摆掀飞轻小的弧度,带起了一点微风。 其他人眼看着他出了门,愤愤地瞪了程云清几眼,也只好跟着出去。 陈鸿江这时才小心翼翼地摸进来,程云清把视线从那伙人的背影上收回来,坐回桌前开始问诊:“过来吧,把门关上,伤哪儿了?” 伤口不深,程云清帮他消毒处理之后,又开了狂犬疫苗的注射单,简单安抚几句,陈鸿江拿着那几张单子开门走出去。 程云清回过眼看电脑,屏幕上已经比刚才多显示了好几行,她从上到下粗略扫一遍,把目光定格在最后一行的名字上。 ——林旭。 三、误会 程云清对着显示器,轻轻点击两下鼠标,叫了后面一个号。等待病人进来的间隙,她抬起眼角扫向门外—— 那一伙六七个人靠墙或站或坐,脸色均十分不耐烦,还有忍痛忍得时不时龇牙咧嘴的。那个叫林旭的男人则大喇喇伸长双腿坐在一排公共座椅的最左侧。 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得见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下一个病人进来,程云清收回目光,简单问询后,得知是洗澡的时候滑倒摔伤了,她很快开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再下一个病人是玩健身器械不小心手臂脱臼,也不是大问题。 刚轮到0174号,那帮混混便一窝蜂地全部挤进了不大的诊室,除了那个叫林旭的。他抱手靠在门边,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屋内。 “医生,你轻点行不行啊……啊,疼、疼——” 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冯栋,现在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嚎。程云清半蹲下来,叫了个护士帮忙按住他,她才能继续在他腰上的伤口处缝针。 另一个人苦着脸看着他们,斯哈斯哈抽着凉气说:“医生,你缝针都不打麻药的啊?等会能不能给我打个麻药啊?” “就两针还用打麻药?你怂不怂啊,老子当年被砍了十几刀都没打麻药。” “吹你妈逼牛,砍了十几刀你还能站这?” “不信啊?不信你去号子里问刘文忠啊。” “你爹才进号子。” “喂医生,等会儿麻烦你小心点我的虎头啊,前几天刚花几万块纹的,别缝歪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堪比五百只鸭子聚在一起的吵闹程度,嘈杂话音起落的间隙,程云清隐约听见一个很低的轻笑声,她落下最后一针,把手上的线打好结,然后抬起眼,直直看向门边的人。 四目相对,林旭松散的笑意此刻还挂在唇角,见程云清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把笑容收起,视线往旁边转开,撇了下嘴。 “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安静点。”程云清注视着林旭出声,实际上,从头到尾他都一言未发,似乎不该冲他发作,但她心知他是这帮人的头目,只有和他说才管用。 林旭回过视线,打量了下她,侧眸对其他人发话:“听到没有,都把嘴闭上。” “疼也不让喊啊?”其余的人嘀咕了几声,见林旭不开口,除了缝针的那人哼唧几下,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