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他们。” 那一抹清雅温润的声线响起,不疾不徐打断了褚湛方要脱口的话,众人循声望去,霎那间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地面落针可闻。 褚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细细看去面容间还有些扭曲,郁迩的话只说了一遍,但没有人敢当做没有听见,锦袍下的拳头紧紧攥着,隐约可见血管,却没有再憋出一个字。 褚湛奉郁迩为上宾,又是自己的先生,往后稳固朝堂还有很长一段路,而这必然需要郁迩的襄助,他还不敢忤逆郁迩的意思…… 这段时日,沈闲之前安插在北楚朝堂的南郡举子不仅煽动了众人拥护褚湛,更是带动了无数朝臣唯郁迩马首是瞻,后来者居上,地位几乎与林弃并驾齐驱…… 于是众人缄口不言,再不敢发出方才喊打喊杀的声音,只怕因为自己立场没有站对,而被官场同僚排挤…… 罗令耀述抬眸,遥遥瞥了郁迩一眼,那人背着光,指节搭在石柱上,明显心不在焉,烈日映照下投射下的阴影笼罩在身前,一派幽深阴鸷…… 静默片刻,罗令耀述回首,作了个手势,乌压压的镇远军瞬时整齐划一排成两列,空出了中间宽敞的道路。 局势变幻得突然,褚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瞠圆了目,怎么会,还有机会活下去吗? 死没有什么可惧的,他也做好了和褚淀命丧于此的准备,若是如此,他和褚淀之间盘曲纠葛的一生,就要以这样含糊不清而又仓促草率的结局结束了…… 难免不甘…… 镇远军的阵势太大,林弃蓦然惊醒了,厉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私放叛臣贼子……,顾将军,你可还记得谁是君?是不是太过于目中无人了些……” 话落,周遭原本便压抑的气氛瞬时拉得更紧,只听见罗令耀述懒懒哂笑了一声,顺着林弃的话似的,看向褚湛,悠悠道,“那,七殿下以为如何呢?” “……”褚湛面部微微抽搐,随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放了他们。” 这几个字似乎是从咬紧ᴊsɢ的牙关中挤出来的,放虎归山,褚湛心里都在滴血,却没有其他选择。 “逝者已矣,新皇即将登基,北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理应大赦天下,积善修德,以求祥瑞。” 褚湛深吸了一口气,定声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褚承,本殿今日放过你们,但是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你与褚淀两人终生不可再踏入北楚半步,否则立斩无赦,绝不留情!” 尘埃落定。 褚承看向郁迩的方向,却不知那人什么时候不见了,烈日如焰毒辣,从这个角度正巧迎面望去,双目都被猛烈的光线灼得睁不开了,本该是处于暴晒之中,然而心底却只觉被暖洋席卷全身…… 即将要离开这片生养的故土了,然而褚承心中却无半分难舍,出乎意料的,这十余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萦绕心海…… 仿若新生…… 罗令耀述看向墙角的两人,默了一会,轻声道,“五殿下,可以走了……” ~~ 城楼高地,风声猎猎。 郁迩一袭水墨色青竹广袍,悠然伫立着,面色讳然,无限情愫都隐秘在那一双习惯了不露声色的眼眸中。 垂眼望去,苍凉孤寂的宫道之上,褚承正背着褚淀费力走着,或许是身体尚且虚弱的缘故,褚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背脊佝偻着,步子也是摇摇晃晃,看得出来体力接近极限,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但他还是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半刻停歇…… 郁迩知道,褚承也是在与时间博弈,为重伤而血流不止的褚淀谋求生路…… 视线从那二人身上离开,投向远方的无限苍穹之中,踏过阴森宫道,出了北楚城门,等待他们选择的道路千千万万,且每一条都是通往不尽光明…… 命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篡改了,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甚至不需要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万人齐指的死囚就可以获得广袤生机…… 可是十年前呢…… 郁敉没有这么幸运,他遇不上为自己开辟生路的郁迩…… 所有的哭喊,挣扎,绝望,对抗……,始终敌不过天理二子,只能埋葬在那一场烈焰冲天的火光中…… 渡人者渡己无能…… 多么可笑…… ~~ 秦章作为西蕃世子,为了避嫌,特意挑了个离沈闲较远的位置,余光中晃见沈闲忽地迈步离开了。 路过阎遇时,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宋映正巧瞧见了这一幕,凑了过来,“做什么呢?” 阎遇没有搭话,宋映只得悻悻换了个话题,“沈闲要去哪啊?” 这下阎遇终于偏头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主子指名要救的人,沈闲怎么敢让他们死……” 宋映会意点头,沈闲医术绝顶他是知道的,救个人应该不在话下,只是疑惑的是,郁先生怎会平白无故要救那两人……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罗令耀述已然站在了郁迩身侧,那两人已经绕过了蜿蜒的宫道,不见人影了,眼前唯余满片空茫…… 试探性地用指节勾了勾郁迩垂在袖下的掌心,清凉彻骨,带着些寒意。 “……”罗令耀述轻声道,“你怎么了?” 直觉郁迩如今的状态不对,罗令耀述顿了片刻,眼帘微垂,继续道,“要回家吗?” 掌心覆过一层温热,宛若暖流汇入四肢百骸,连带着将郁迩从空寂中抽身出来,他回握住了罗令耀述,十指相扣。 他忘了,自己早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回。” 罗令耀述没有去过问他放过褚承和褚淀的理由,只是默默地和他并肩同行,脚下的道路金光粲然,他们也同样拥有无垠辽远的前方…… 第99章 破灭(七):墨夜 夜深如墨。 褚湛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丧仪一结束后,就立即来到了郁府。 “褚滋和褚郊已死。”郁迩淡淡道,“大局已定,殿下没有必要再对另外两个兄弟赶尽杀绝,你要走的,不应该是和你父亲一样的道路。” 褚湛习惯了听信郁迩的话,闻言,心下稍安,诚然,褚淀与褚承走到了如今这步,对自己而言也并无任何威胁了,任由他们去,还能成全自己贤德的名声。 他点了点头,思索间又念起了另外一茬,和声道。 “世家大族盘踞百年,背后不可能没有肮脏事,学生顺着这条线去查,却搜不出什么来,然而近些日我在御书房整理文书,无意间发现暗格里居然放着诸多世家的罪证,且桩桩动摇国法……” “父皇密而不发,明显是故意在窝藏包庇他们……” 郁迩微微颔首,轻声道,“这些,殿下自己看着办就好。” 褚湛根基尚浅,性情又阴戾多疑,世家大族权势煊赫,实地里又与他不和,于他而言是一大威胁,何况一路走来,褚湛深受官吏士宦倚赖,今朝大权得握,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来继续稳固他们的拥护,郁迩不用做任何引导,褚湛自己就会想方设法地覆了世家…… 缄默片刻,褚湛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郁迩,踟蹰道,“另外……” 半晌没有下文,郁迩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