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樊拉着陶庭月起身,两人身上带着常年浸润在书籍中的温润淳朴,发丝颤颤,压低脊背,朝着梁漫深深鞠躬。 嗓音很哑,“梁女士,我们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在盯着我们家,但必须过来和您说清楚情况。如果您担心囡囡会给您带来麻烦,您就将她送回福利院吧。” 第103章郁惊画,是喻和今。 谢与低眸看着摊在腿上的相册。 后面的照片明显是在郁家拍的,小团子穿着新衣服,脸颊被养得雪白圆乎,弯着眼睛笑得无比开心,露出了一排小米粒般的牙齿。 “您最后还是留下画画了。” 梁漫克制了许久,在谢与这句话前,突然情绪崩盘。 她捂着脸流泪,哽咽道,“我养了她一个月,她会软软地蹭我,会拿最喜欢的零食给我吃……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梁漫先打听了喻樊打算给小团子找的领养人家,却得知,那户人家家境不丰,是受了喻樊的恩情,所以顶着风险愿意收养。 “我怕他们对画画不好,怕他们养不好画画,治疗基因病的药剂多贵啊,十几万一针,还分几个疗程,他们根本没办法让画画治疗下去。”梁漫泣不成声。 郁正烽轻轻顺着妻子的脊背。 他接过了话,“其实最开始我是不知道的,一直到画画七岁那年,画画姥姥姥爷去世,漫漫想偷偷带着画画去一趟他们的葬礼,才将这件事告诉我。” “谢家主,我和漫漫本来是打算将这些事烂在心里,谁也不说的。” “但上回画画回家,说起,她身边出现了搞科研的今先生——她姥爷说过,画画的父亲就是姓今。”郁正烽苦笑,“我们害怕出事,所以,将知道的全部都说给谢家主您听,只希望您好好保护住画画。” 谢与已经翻到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小团子已经长成了清媚漂亮的小姑娘,穿着学士服,从院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 眉眼盈盈动人。 他合上相册,已经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画画的母亲被谋杀去世,那她身旁的孩子,不是她亲生的,真的只有喻樊夫妻注意到吗?” 梁漫擦了擦泪珠,点头道,“是,这也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 “画画的姥爷后面又上门了一次,只说,国家已经派人联系了他,因为他们夫妻强烈意愿,加上喻昼确实是为国牺牲,属于烈士,画画治病的费用全都由国家承担——同时,一切消息都瞒着她的父亲。” “画画提前入学、乃至于出国的手续,能办得那么顺利,一切都是有京都政府的人在负责跟进。” 喻昼的牺牲。 政府一直记着。 天气暗了,书房的光线也阴沉下来,将一切拢在雾蒙蒙的色调中。 郁正烽起身去开了灯。 灯光亮起的刹那,谢与长睫撩起,黑眸幽深,低声问道,“如果今先生知道了画画的身世,您二位,会介意画画认他吗?” 房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 半晌后,梁漫低声开口。 “那是画画的亲生父亲。” “我最开始,有一瞬间想让画画姓喻的。” 郁惊画。 喻和今。 - 郁惊画捧着牛奶慢吞吞喝着,客厅没人,干脆起身去了厨房。 才过去两周,郁皖之炒菜的动作明显熟练了很多。 见到郁惊画进来。 他还有些嘚瑟的耍了个颠勺给郁惊画看。 “厉不厉害?” 郁惊画格外捧场的鼓掌,“超厉害!” 郁皖之便笑了起来,犹豫几秒,闷声问道,“他……对你好吧?” 郁惊画靠在门边,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郁皖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在说谢与。 眉眼弯起,嫣红唇瓣勾起一个很甜的笑。 “很好呀。” 郁皖之看了眼郁惊画,也忍不住露了个笑。 “行,他对你好就行。” 他把头转回去,盯着锅里热腾腾的菜,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就算我们家没谢家厉害,但爸爸妈妈,还有我,都是你的依靠和底气,要是他让你不开心了,画画就回家。” 郁惊画撩起眼睫,看着郁皖之。 在记忆里被郁正烽拧着耳朵骂、还不服气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褪去了轻狂莽撞,从父亲手中初步接手了布料厂工作,气质也多了几分成熟沉着。 她将脑袋抵在门边,弯着眼睛笑,“好,要是谢与对我不好,哥哥给我出头。” 郁皖之轻哼,“那必须的。” 一道香菇滑鸡炒好,郁皖之特地挑了肉多的两块放在小碗里,往旁边推了推,“尝尝你哥的手艺。” 郁惊画一口喝完了牛奶,随手将玻璃瓶放在岛台上,走过去拿起了小碗。 郁皖之给她递了双筷子。 看着郁惊画低头小口咬着的模样,郁皖之有些想笑,“看到你这样子,就想起以前小学的时候,我们躲开司机买冰淇淋偷偷吃。” 郁惊画也抿着唇笑,声线清甜柔软。 “我记得,小卖部旁边开书店的喻爷爷脾气特别好,每次看到我都和我打招呼,我们就躲在书店里吃,他还帮我们望风。” 郁皖之靠在岛台边。 “可不是,喻爷爷就喜欢你,就那副看到你巴不得多塞点零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们家孩子。” 郁皖之那会儿正是中二年纪,郁正烽怕他闹出什么事来,每天压着人看法制栏目。看着喻爷爷热情态度,郁皖之就怀疑他要拐小孩。 ——甚至还揣了电话在身上,准备抓到证据就打电话给警察叔叔。 英雄梦刚做没两天,某天出门,就看到郁正烽和梁漫在和那位喻爷爷聊天,说,是特地拜托喻爷爷照顾他们的。 郁皖之的英雄梦啪叽碎了。 不知道谢与和父母什么时候出来,郁皖之没急着炒菜,干脆和郁惊画一起回忆往昔。 “我后来才知道,我们班新来的那个语文老师,就是喻爷爷的夫人。” 郁惊画对他们的印象很深,立刻笑道,“陶老师呀,她真的超级温柔,还会给我糖果吃。” 郁皖之轻啧,“果然还是画画讨人喜欢,同样是爸妈的孩子,他们要照顾,怎么就对你就那么好呢?” 郁惊画将瓷碗放下。 眼尾轻落,小声道,“我以后再也没遇到过像喻爷爷和陶老师那么好的人了。” 小团子知道谁对自己好,抱着陶老师的腿,仰头甜甜地笑。 软声软气,“陶老师,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喻爷爷在一旁装模作样的轻哼,“我没有啊?” 小团子立刻端水,分出一只手去拉喻爷爷的衣摆,郑重道,“都有,都买!” 夕阳暖橘色的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洒落,暖洋洋地蒙在人身上,勾勒出三人脸上明亮的笑意。 便是最好的时光。 可惜,他们没等到郁惊画长大。 第104章他是一个无用的丈夫、失败的父亲。 西北。 今止越坐在隔音绝佳的会议室中,机械般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照片。 “当年,是在注销身份时,意识到的不对。” 陈镇声音低缓,尾音撞在四面墙壁上,又被折回,涌入今止越的耳中。 “那个躺在喻昼女士身旁的孩子,基因数列和你、和喻昼都对不上——她不是你们的孩子,是周芒少尉的孩子。” 今止越蓦地收紧了手。 他死死咬着牙,牙根发出酸楚的咯吱声,仿佛要沁出血来。 陈镇面容冰冷,还是无波无澜的继续说着。 “因为你提的申请,组织上派了休产假的周芒去保护你的妻子,事故发生后,我们在距离晨曦福利院两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了牺牲的周芒。” “她随身佩戴的记录仪,留有事发时的全部录像。在境外杀手的蓄意狙击下,周芒怀中的孩子中弹,她确认孩子已经断气后,将两个孩子对调,护着你和喻昼的孩子躲过了袭击,自知身受重伤,便将她送到了最近的晨曦福利院门口。” 今止越嘶声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陈镇面无表情,“因为喻昼烈士的父母,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他们不想让那个孩子再因为你有生命危险,喻樊先生当场给处理这件事的人跪下,只求让那个孩子过上平静的生活。” 今止越的眼眶红到几乎要滴血。 他原本情绪激动,万分迫切地想要找到这个基因数列的人,找到他的女儿。 直到听完了陈镇的话。 如同一桶冰水,哗啦从头顶浇落。 今止越怔怔地想,是的,妻子的父母对他有意见是对的。 是他年少轻狂,在国际交流会上争一时意气,违反了保密规则,透露出不该透露的项目。 虽然立刻住了嘴。 却还是被注意到了。 是因为他。 喻昼才会有那场灾祸。 他的妻子、他从没见过面的孩子才会去世。 今止越痛苦自责了二十年,如今,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之中。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见女儿。 就像喻樊考虑的那样。 如果在他身边,囡囡只有两条路能走。 困在这处冰冷枯燥的军工所,日复一日地望着外面的世界,隔五年十年,等到一个项目结束,今止越休假,才能带她出去一次。 或者,从小养在外面,没有亲人,只有一个一年、甚至几年才见一次面的父亲。 今止越,他是一名硕果累累的高精尖军工人才。 却同时,是一个无用的丈夫、失败的父亲。 今止越平复着心中激荡情绪。 放在桌面的手还在微微轻颤,喉音嘶哑。 “我跟着周湄去过周芒墓前祭扫,却从不知道,她是为了粥粥而死。” 连周湄,也只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在一次临时任务中牺牲。 陈镇看向今止越,神态终于变化。 他叹了口气。 “喻樊先生和陶庭月女士,在生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