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软塌上起身,她才知这里竟是忘忧宫。
忘忧忘忧,若真能忘忧,她怎会在魂魄散去之后还能将往事记起? 有些忧,大抵是忘不掉的。 即便她成为一介凡人,有朝一日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那些前尘往事依旧深入骨髓,只待有一日破土而出,如荆棘般刺入骨中,流在血里…… 走下床榻,她眼尾的余光忽而瞥见一抹绿影。 那是一株仙木,只有手指粗细,却有枝有叶,碧绿葱葱。 “是你替我杀了碧儿?是你将我救下,放进了灵泉水里?”她蹙眉问。 仙木本欲躲,见她问出这话,却忽然顿住了身形。 小小的叶片间,似有一双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也是你,把你放进了灵泉水里?”她接而又问。 仙木轻轻晃动,一道神识飘入她脑海:“你已记起来了?” 那声音无比熟悉,那是郎殇,她的义兄。 当初在仙林中,她与郎殇依傍而生,度过了数百年岁月,郎殇是那为数不多活下来且葱葱郁郁的仙木,为她遮阴,为她挡雨。 曾经她当局者迷,现如今回想起郎殇看自己的眼神,才明白那眼神中并非只有兄妹之情。 “九儿,仙宫凶险,不是久留之地,你尽早脱身,去下界仙林,我虽只是魂魄所凝,修为大不如前,但在下界至少可护你性命无忧。”郎殇的神识继续说道。 而在这仙宫之中,他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那一声“九儿”,叫牧笙湿了眼眶。 已多久再没人这么叫过她? 没了父亲,没有舜儿,甚至连母亲也在她死后不久郁郁而终。 郎殇亦不再是从前那般模样,而她托生在仙草中,兜兜转转竟又来到了仙宫…… 这一切,难不成是命数? 她信命,却也信能改命。 若不能改命,何必叫她再活一场? 死而复生,她已能放下一切,过往的种种大多如同天边浮云,可来可去,可有可无,可她唯独放不下心头浓烈的恨。 父亲在剑阵中元神俱灭,握着她的手说未能救走她,舜儿死于万诛剑下,化作万千流光,死前含泪愿来生与她仍是母子…… 还有郎殇,曾是仙界前途无量的仙将,有朝一日定可如她的父亲一般建立基业,声名赫赫,受人瞻仰,如今却只余一缕残魂,再不负当初…… 牧笙心中重如千钧,徐步而出,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宫殿。 殿中陈设丝毫未变,唯一变的,大抵只有她的心魂。 殿外那早已弃之不用的秋千,是舜儿儿时坐过的,她看着舜儿在殿中奔来跑去,从小小的孩童,变成英俊挺拔的少年…… 那万诛剑刺下时,许南席可有曾想过剑下的,是他和她唯一的孩子? 锥心之痛涌上喉头,如鸩毒般苦,牧笙唇色苍白,眸里已没了泪。 那张脸尚且稚嫩,转瞬间眸光却已苍老数年。 她走出偌大的忘忧殿,目光讥讽地落在那“忘”字上。 “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不能忘。我曾有多情深,如今便有多恨,大仇未报,如何能走?许南席欠我的,此生我必叫他千倍万倍偿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