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老爹刻意压低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充满了开心与激动。 他说,“村中开始有流言蜚语了,保险起见,我们之后不要见面了。” 他说,“娃娃的身体太虚弱了,尽力而为吧。” 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但这个永远是我们的信物。” 他说,“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但只要心是一致的,我们就是在一起。” 他说,“我们两人就是我坚持到现在的勇气和支持。” 老爹对他说我们。 那我又算什么?几乎是我生命全世界的老爹,给了我光明的老爹,那我又算他的什么? 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老爹真的是电视里痛骂不耻的同性恋吗?村里的婆婆们都说那样可怕的病都是因为这种遭天谴的行为带来的厄运所致,那他以后也会想电视里那样疾病缠身吗?我是不是又会被抛弃,孤身一人? 我手脚冰凉地蹲在草丛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与露珠融为一体,压弯了杂草和我的脊梁。 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不敢再听,转身便往回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发疯给老爹丢脸。 回到家,被清早的寒气冻得频频咳嗽,我到了点热水想缓缓,却险些晕厥,将热水洒满一地。看着满地狼藉,我瘫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老爹说得没错,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健康。他说他把我捡回家时我状态非常差,骨瘦嶙峋,神志不清,甚至都不太记得前九年发生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自己是蚯蚓孤儿院的孤儿。 他说这是因为我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不过这么多年被他精心养着,如今我看起来和其他健康小孩没有区别,只不过不能情绪过于激动,一旦起伏过大就会这样浑身颤抖,手脚不灵,甚至晕厥。 一直以来老爹照顾我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也努力让自己变得情绪稳定,就像老爹爱看地武侠小说里一样临危不乱,波澜不惊。 不过我总没学会,总是会被情绪支配,和老爹或大吵大闹或撒泼打滚,他也不曾制止我,他说他喜欢这样鲜活的小宝儿,又笑又闹地可爱至极。 “小宝儿,小宝儿你怎么了?”老爹打开门便看到坐在狼藉里大哭的我,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抱起我,查看我有没有受伤,却在看到我满是泥泞的潮湿裤脚时,僵住了。 我一把推开老爹,一脸愤怒地扒扯着他的衣服口袋,翻出了那块铁片。此时,我终于看清了这个铁片的模样,和上面的刻字 -- xy。 老爹依旧呆滞着,没有阻止我。阴暗与刻薄在我心底疯狂滋长,叫嚣着摧毁我所有的理智,我像个疯子一样神经质地反反复复朗读两个字母,恶意地揣测着它的含义。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xy 是什么意思?你说啊?那个人是谁?你说话啊?他们都说你和他不清不楚,我把她们都打了一顿,你说,你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啊?说话啊!!”我上前质问着,发了疯似的又锤又打,逼着老爹开口与我解释。 可老爹却只是站着任我捶打,他诺如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悲伤地望着我,像电视里一望无际深蓝的海,孤独悲伤,延绵不绝。 他此刻的悲伤却更加尖锐地刺激着我,让我感觉自己虚伪,自私,恶毒。我清楚老爹的人生该由他做主,可此时我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陷入了阴暗沼泽,不断地恶言相对来宣泄自己的痛快,彰显道德制高点。 老爹可能会离开我的恐惧;他可能会的病的慌张;他最重要的人不是我的嫉妒;我可能会再次孤身一人的不甘;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恼怒,种种复杂情绪充斥着我的大脑,却在一瞬间形成了平衡。 我平静下来,不再发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望着我的全世界。 我听见自己开口说话,如同一个持刀的刽子手,一刀扎进老爹的心脏。 “xy 是笑语,我的名字是吗?你用我的名字纪念你的龌龊感情,是吗?” 老爹顿时颓了脊梁,第一次红了眼眶,“小宝儿…你…你竟是这么想我的?” 我们都清楚,我的名字是老爹的骄傲,是他觉得与我冥冥之中便有缘分的证明,是我们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都会做父女的纽带,是我们相依为命的开端。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话,可此时已经被恶毒阴暗占据的我像给白雪公主喂毒苹果的恶魔一样,扭曲尖笑着,以言语继续戳着老爹的心窝来宣泄自己的快感。 “让我来猜猜,他叫什么啊?姓徐?还是姓谢?还是姓…肖?肖,笑,哈哈哈哈哈,不会姓肖吧?肖什么呢?肖榆?肖宇?还是肖禹?” 老爹颓废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他哀求地望着我,下意识抬手想摸摸我的脑袋,却又停在半空,缓缓收了回来。 我看着他,眼中也止不住地流泪,手脚冰冷僵硬地微微发颤,可嘴里恶毒地字眼却依然不受控制地一个一个往外蹦。 最后老爹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夺门而出,还不忘重新烧上那壶我打翻了的热水。 我躺在床上,挽留认错的话说不出口,痛苦承受着因极度悲伤导致的手脚发颤,面部抽搐。 (10)初见张行舟 我后来才知道,老爹并未离家出走,而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又不知如何面对我,呆呆地在门口坐了一天,破天荒抽了一宿烟,直至第二天早上昏厥了几乎一整天的我恢复正常打开门,看到了满地地烟头和满脸邋遢疲惫但依然慈爱微笑的老爹。 好不容易平静的我一下子又破防了,哇的一声哭着扑进老爹怀里,鼻涕眼泪摸了他一身,而后又捏着鼻子推开了老爹。 “你好臭啊老爹。”我皱着眉头,娇气地嫌弃着,脚尖将那些烟头赌气地都踢到了老爹身上,“快点去洗澡然后做饭啦,我都快饿死了。” 老爹疲惫地双眼一下便亮堂起来,他犹豫着抬手试探。 下一秒我便自己将脑袋拱到他手心,“快点啦,我真的好饿。” “好好好,我的小宝儿饿了。”老爹的声音有些哽咽,生怕被我看到红眼框似的转身便急急忙忙进了屋。 不出一会,香喷喷的早饭便做好了。我欢呼一声,小跑过去准备吃饭时,便看到老爹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爹,我现在很理智了,昨天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的,对不起。” 我仰着脑袋,望着老爹再一次红了眼眶。经过一整天,我也冷静下来,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于是我再一次认认真真地和老爹说,“对不起,虽然我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老爹你…你喜欢…男人,但是老爹的选择我不该这样无理取闹。” 说出喜欢男人这话真的让我别扭极了,老爹高大又和善,哪怕爱上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我都会为了老爹爱屋及乌,可是男人…我真的既接受不了,又害怕那些迷信成真。 “小宝儿,”老爹抚着我的脑袋缓缓蹲下,与我平视着,他地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随后他闭了闭眼,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你的名字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的替代,就是我的小宝儿独一无二的名字,老爹不会再和其他人见面了,就我们两个人,老爹想看着小宝儿快乐地长大成人。” 我听不懂老爹地言外之意,觉得他可能在惋惜,但又暗自欣喜自己在老爹心里独一无二的地位,猛地点头,“嗯!要和老爹一起!要看着老爹变成小老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爹朗声笑着将我抱起,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捧淡粉野花逗我,“我的小宝儿笑起来就和这些花一样好看。小宝儿喜不喜欢?” 我抱着那捧路边随处可见的马兰菊,和老爹笑成一团,“喜欢!这小花真好看。老爹对我最好了,知道我喜欢这些小花。” …… “小花姐” “醒醒,小花姐。” “小花姐!醒醒啊,小花姐!” 熟悉的声音入了梦境,将我拉回现实,我猛地睁开眼,便看到摇晃着我一脸着急的姜梅香,她看到我醒了,惊喜地手舞足蹈,“小花姐你终于醒了!再不醒过来,程医生都要给你下病危了。” 长时间的沉睡让我有些迟钝,我吃痛地抚着脑袋,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察觉自己嗓子干涩生疼,无法发音。 姜梅香见状立刻端了杯水给我,“小花姐先喝水,我去叫程医生和…张医生。” 张医生?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哪里冒出来的张医生。不过喝了些水,感觉自己四肢都被滋润了。 我撑起上半身倚在病床上,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大抵是因为病房都是大同小异,我竟也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余光瞟到右侧的窗台,是蓝色! 我惊喜地转头去看,果然是蓝色油漆的窗台,窗外就是树荫蓝天。 肖宇!肖宇肯定在附近!我挣扎着下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