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搬满满的菜筐都不这般吃力,双手紧握着箱子的金把手,一步一踢地挪向里屋。
我跟着他到碧纱橱门口偷听,从缝隙里窥到他把高至膝盖的黄檀木箱子小心放到赵方羡跟前,朝他打开盖子。 赵方羡与张公公都被箱子里的东西吸引,那老太监啧啧摇头:“殿下看这奇珍异宝,就是在宫中也难得一见,难怪那宗天泽会被晃瞎眼,轻易答应了下来,要是换做老奴,为了这箱宝贝,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屁颠屁颠地过去。” 赵方羡随手拎出一条珍珠长链,颗颗饱满的大珍珠配了几个满绿的翡翠珠子,还有金丝绦点缀,把他昏暗的里屋一下子映衬得富丽堂皇。 他拎到张公公胸前:“戴上试试。” “哎呦,这可使不得,这等富贵,老奴是要折寿的。” 他推几下就打算伸手去接,赵方羡忽然收回去扔进箱子里:“今晚送到舅舅住处。” 张公公的目光黏在珍珠链子一起进了箱子,直到盖子合上,才眼巴巴地啧啧嘴:“真是可惜本来整整齐齐一箱子,被宗天泽连累,抄了一半进国库,不然我们自己留两件也挺好。” “剩下一半也未必见得是进了国库。” 赵方羡拍拍箱子,示意家丁抬走。 我立马闪到外边院子,眼看着家丁慢吞吞地挪着箱子去了门外,想再过去偷听,张公公关门出来,见到我时又打起他的笑容:“元喜小姐还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我望着他佝偻身躯上的这张老脸,一时心里堵得说不出话,扭头跑向灶房里,趁家丁不在,用竹筐将他家刚送到的菜、砧板上的鸭,还有目所能及的熏肉鱼干统统收走。 拖到门口时,撞上正站柳树下,监督运宝马车启程的张公公,他见了我掠劫式的搬货,眼睛都瞪大了:“元喜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白他一眼,继续拖着竹筐往外走:“你主子偷我宝箱,我搬你主子一箱烂菜鱼鸭,不过分吧?” “不是……这这这……哎哎哎,元喜小姐你别真搬走啊!你搬走殿下今天吃什么?” “让他饿死算了!” 张公公追过来,我干脆扛起竹筐往前跑。 追了两条街,总算甩了他,到桥头把竹筐往阿娘和元安面前一扔,气还没喘匀就急着告诉他们我看到了什么:“哥哥丢的那箱原本给你做嫁妆的珠宝,被赵方羡送去给他舅舅。” 阿娘忧心忡忡,担心我这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此要被赵方羡追杀。 元安再次失了神,心不在焉地远离我们,到河边满眼心事。 我一屁股坐到石墩上,抱起手生闷气:“他要杀我,我也杀他,谁怕谁!” 我顺便踹了一脚竹筐,高声嚷起来:“便宜卖菜咯,一文钱一株青菜,十文钱一条熏鱼,三十文一只肥鸭!” 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挑拣,我正愉快收钱,围观的看客被一群衙吏拨开:“让开!三皇子家中报案,灶房刚送的菜筐被人偷走,是不是你?” 我ḺẔ不服气道:“谁说是我!” “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我和菜筐被架到衙门里,张公公匆忙过来认领,但不看菜筐一眼,直接到府尹耳边抬手说悄悄话。 府尹听完生气地拍惊堂木:“大胆小贼,竟然敢盗取三皇子家中财物,即刻杖打二十、押入大牢、配役三年!” 衙役过来押住我打了二十大板。 这比爹娘的藤条痛得多,我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喊一声痛,只是眼泪在地上汇了一滩。 再被投到大牢里,我心想此生认命了,因此死了也罢,死了就能甩手这一切糟心的事情,下辈子重头再来。 张公公又来探视我,在格子外语重心长地讲:“元喜小姐何苦与皇子去作对?就算殿下不得皇上偏爱,但他到底也是皇家的人,你动他一分一毫,都是对圣上的不敬。” 我心灰意冷,直言道:“我不敬就不敬了,但是我娘和姐姐没有任何错,让赵方羡不要去为难她们,我死可以。” 他叹气:“其实殿下也并非要逼你走绝路,你和他就今天的事道个歉……” “不可能!” “他松手放你们一把……” “绝对不可能!” “……说不定还能帮你一家安排好去处。” “不……” 我反应过来,撑着酸痛的身体挪到栏杆前问道:“他有这么好心?” 张公公赔笑:“元喜小姐不是说殿下盗了你们的财物嘛,他讲就当给你补偿了,帮你们孤儿寡母的找个落脚地方,也费不了多少事。” 虽然仍旧不服气他的态度,但至少有人能帮忙解决今晚去处,不用幕天席地,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此刻已经管不了面子尊严,或者是谁对谁错,他要我道歉,我就道歉吧。 “让你主子过来,我给他磕头 。” 张公公离开了会儿,果然把赵方羡引到外边。 我抱着极度不甘心,歪歪扭扭跪到地上,讲道:“给三爷赔不是。” 赵方羡居高临滤昼下盯着我,冷声问:“错在哪儿了?” “不该偷你的菜,让你饿肚子。” 他不吭声,我只好再讲:“以后偷你菜前,一定知会你一声。” 他撇开视线,与张公公讲:“和府尹说搞错了。” 张公公走没了一会儿人影,忽然又慌慌张张退回来:“殿殿殿下,太子来了!” 话音刚落,赵忡大步流星地飞奔到赵方羡跟前,抬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他妈的你个赵方羡,狗胆包天敢在我头上搞事情!我现在出来了,你就给我等死吧!” 赵方羡倒在地上,捂着心口紧皱眉头,看起来被踹的不轻,张公公吓得连忙去扶他,也被赵忡踹倒,挨了几脚:“你这个死太监也给我等着!” 我猛拍栏杆:“太子殿下!能不能先放我出去!” 赵忡瞧了我一眼,示意狱吏来开门。 狱吏哆哆嗦嗦不敢上前,他抢了钥匙过来打开铁锁:“元安在门口等你。” 我朝他感谢,正想离开,却见他扭头抄起角落的木棍,朝赵方羡和张公公两人砸去:“你和宗天泽到底说了什么!” 赵方羡此刻黑了脸,但只能忍着怒意,闭上眼挨他拷打,一声不吭。 张公公去护他,尖声求饶:“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呀?有事好好商量,不要打三殿下呀!” “我就是要打死他!害我被关禁闭这么久!我要他的命!” 赵忡嘶声怒吼,看这阵势确实要赵方羡死。 我走不动路,上前拉住他:“太子殿下息怒!” 赵忡撞开我:“给我滚开!今天谁拦着我,我一并打死!” 他疯了一般,比上次在我家花园里撂砖头时更加生气,一棍子下去幸亏打空在地上,光听咚咚响声,就知道挨上一棍,必定要比我受的杖打还要疼。 我拉不开他,跑去门口将焦急等待的元安拉到里面。 元安见他也疯了,尖叫着抱住他的腰身:“太子殿下息怒!这么打会出人命的!” 赵忡还想撞她,一回头见是元安,立马扔了棍子抱她:“你进来干什么?这里又脏又臭,赶紧出去!” 元安仰头望着他泪流满面:“都是我的错……殿下不要再惩罚他人,要死我去死……” “闭嘴!” 赵忡左看右看,警惕地打量着我,带着元安快快走出了大牢。 我胆战心惊地靠在墙边,连气都不敢喘,等他不见了踪影才敢靠近赵方羡,扶他一把:“三爷赶紧起来走吧,等会儿太子又回头了。” 赵方羡甩开我的搀扶,自己爬起来,满脸恨意:“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一家。” 我愣住。 他突然怒声:“滚!” 我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被张公公劝阻到牢房外,与太子及元安汇合。 府尹这时候带着人匆匆赶来,看到我出来了,向赵忡告道:“元喜是偷了三皇子一筐菜的罪犯,还没结案前不能带走。” 赵冲怒道:“是我让她去抢的,怎么了?” “这……” 府尹措手不及,赵忡逼着他往后退:“他赵方羡报案了,那就抓我啊!” “不不不!太子殿下息怒!” 府尹领着一帮人立马跪下磕头。 我随赵忡全身而退,借着他的车马,接上阿娘一起到了他在御街的别院落脚。 别院虽然小,但谈得上精致,有造假山水景与小花园,不似赵方羡住处的简陋与实用紧凑。 我和阿娘在厅堂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而元安与赵忡在门外的小花园里对话了很久。 阿娘伸长脖子也观察了很久,很是担心:“他俩这是说什么呢?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无心他们怎么了,只应道:“刚才在牢里一个发疯,一个要死要活,怎么能开心?” 阿娘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糟了,该不会他们俩犯什么事了吧?” 我正想安慰她,别院的大门忽然被人撞开,随后一队士兵冲进来列成两队。 赵忡忙把元安护到身后,冲着门外正进来的人喊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