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刻,怎么冷心如他,竟还能流出眼泪?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他想,原来他已然这般爱她了,爱到什么程度呢? 大致就是,他这一身骨血是属于战场,属于大燕的,而他的柔情和眼泪都只是她一个人的。 他想,沈欢到现在都应该是恨极了他的,不然怎么会走得这般彻底决绝? 可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爱而不自知,便是他的罪过。 “湛儿,不疼,我在你身边。”他死死将那副白骨敛在怀中,音色低沉而又沧桑。 那一瞬,他脑海中想过无数遍,若是他爱而自知,沈欢化作白骨一堆的时候,他们彼时应该已然儿孙满堂。 可是事实上,她化白骨之时,他已子然一身。 第十四章半生寿命 云梦泽。 相传云梦泽是世间避世圣地,百世医家尽出云梦。 对于医家云梦,世人多有传言,一日还魂,二日生肉白骨,三曰死能复生。房间里,香炉中冒起袅袅青烟,沈欢卧在床上,身上还是那件黑底祥云的诰命宫袍。 她安然躺在床,上,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血色。 —个八岁孩童模样的小女孩坐在床边,收回了替她把脉的手,摇了摇头。“虽说你早已替她种下了双生蛊,能保她半条命,但我便是救活她,她也寿数难长。” 宋知庭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垂眸问道:“多久?” “难说。不过你要想好了,另一只双生蛊在你身,上,要救她,要用你半生寿命来换。”小女孩看了他一眼。 宋知庭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换!”“那么她死了,你也会死,还是要换?” “换!” 一世如梦,梦中恍然,一觉惊梦,世事已迁。 云梦泽多种桃树,—到初春便是桃花纷飞,满眼望去皆是艳璨。 沈欢泡了个药浴,路过回廊,就听见有两个小药童在聊天。 “说是甘州瘟疫凶险非常,眼下死了不少人了。” “别怕,每逢时疫,师傅都会派人去帮忙,只是不知道会派谁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正是起劲。 沈欢听完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她的母亲出身清贵,外祖父曾是太傅,后来老年辞官在甘州开设学堂,由此,甘州陆氏声名远扬。 当初沈家出世之时,皇帝念在外祖父的情面。上没有连累陆家,所以,外祖父一家现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是如今甘州爆发了瘟疫,也不知道外祖父一家会如何。 “莺儿,你在想什么?”正想着,宋知庭出现,叫了她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脸严肃地看着宋知庭:“师兄,我现在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去甘州!” 宋知庭与她从小青梅竹马,她心中所想,他总是能猜透的。 “巧了,我方才还同云梦阁主说了此事,她亦不想生灵涂炭,特让我们带了药去救人,也算是我们报她的救命之恩吧!” 说起救命之恩,沈欢还是颇有些意外的。 世人都传云梦泽乃是百世医家所出之地,集医家大成,能生肉白骨,活死人,她本是不信的,可是她自己经历过才明白,传言不虚。 她还得多谢当初宋知庭一把大火烧了宣平侯府的灵堂,将她调包出来。 “那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启程!” 宋知庭虽为世子,在外面这些年,作风习气都是惯走江湖了的。 他们出门,两个包袱,两匹马,一把剑便能走遍天下。 “莺儿,想起来,我们倒是好多年没有一起骑过马了,小时候打马球还是我教的你,那时候被沈相知道了,他可是没少罚我!”宋知庭与她并肩坐在马背上,眼中都是怀念。 可是提起沈相二字,沈欢背脊一僵,眼神闪过—抹黯淡,没有说话。 宋知庭这才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湛儿,沈相出事的时候,我没帮得上忙。” 沈欢深吸了一口气,敛去眼中复杂神情:“师兄,甘州之事结束,我想……回京城。” “给沈相平反?”宋知庭微微皱了皱眉。 沈欢点头,眼中满是坚定:“嗯!”她没忘记,她娘亲死前还在叮嘱她,让她有机会—定要平反冤情。 沈家一世清明,绝不能如此蒙尘。沈家满门惨死,决计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可是,那个人也在京城。” 那个人是谁,二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沈家之事,全程都是由顾淮之负责的,若是要查此案,决计少不了要与他打交道。 沈欢眼神—暗,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死了一回,过去种种便是已然过去了。” 宋知庭看了她一眼,温润一笑:“我帮你。” 第十五章甘州时疫 甘州城。 还未进城,就听见城中叫闹不停。 “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百姓群情激奋,却被带着面巾的士兵全数挡了回去。 因为城中瘟疫,为了防止自己也被感染,沈欢和宋知庭都带了面巾,沈欢更是戴上了帷帽。 “看来现在甘州城中只能进不能出了。”宋知庭牵着马站在城门不远处。 现在甘州都要沦为一片死城了,这疫病还隐隐有往外扩散的趋势。 听说离甘州较近的几座关隘都有人已经染上了瘟病,朝廷马上会派人过来,这些官兵自然不敢再放出去一个。 沈欢紧了紧手里的包袱,里面装着的就是云梦泽带来的药,可也不知道这药对这瘟疫是否有效。 但眼下她必须要知道外祖一家究竟如何了。 “让开!”突然,身后有个官兵大喝了一声,继而她就听见身后阵阵马蹄声。 “宣平侯奉旨前来抚恤灾情,甘州知州何在?”官兵拿着一道明黄圣旨前来。 听到宣平侯三个字,沈欢还是不由僵了一瞬。 她转头,果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马背上,正往这边来。 自她死去到醒来,又到如今痊愈,宋知庭总给她算着日子。 如今一年隆冬已经过去,春来花开,已然一年了。 —年不见,她瞧着顾淮之的身形瘦了不少,精神似乎也不像以往。 “湛儿。”宋知庭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用身子挡住了她。 她不想,见到这个人,宋知庭很懂她,哪怕以后还是会见,但她也不想是现在。 “诶,这顾侯爷—向只管御敌打仗,怎么这回竟干起赈灾治疫这种差事了?”一个士兵看着顾淮之小声议论着。 他一旁的士兵忙接话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侯夫人去年暴病而亡,而咱们甘州城的陆老太师现在可是顾侯夫人唯—的亲人了,这一年内,顾侯可是没少照拂陆府。” 听着兵士的话,沈欢却是脸色一沉。 不肯给沈家清白之人是他,如今在百姓面前惺惺作态的也是他! 一年时间,顾淮之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