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谢临在刺客的眼睛里看见了她。 谢临看见了她正擎着匕首,锋利的刀尖直直冲向他的脊背。 只此一种可能。 不然,他怎会起疑。 小霜心中惴惴,脸色一分分地白了下去,几乎要缴械投降。 她暗咬着唇,硬着头皮细声道,“公子......小霜不敢对公子撒谎。” 寺人已开始清理刺客的尸首,木纱门上大片的血渍依旧在,而他的卧房之内,素来一尘不染的羊绒毯子被溅了许多肮脏的污血。 那人神色清冽,总算点了点头,“小霜,永远不要对我起杀心。” 那双幽黑凤眸里透着丝丝凉薄,“不然,我怕会忍不住先杀了你。” 小霜恍然点头,她知道谢临定然能干得出来。 魏人在兰台本就有瓜李之嫌(即处在嫌疑的地位),不该再与刺杀扯上半点关系。 那人依旧没有松手,“你可记住了?” 小霜猛地回过神来,见他面色冷凝,当真是没有半分柔和。 小霜长睫抖颤,“公子的话,小霜不敢忘。” 那人手上作劲,咄咄逼问,“记住了什么?” 小霜被逼得无处遁藏,她在他的审视下起了誓,“姚小霜永不对公子起杀心,永不!” 她的话声微微发颤,“不然便叫我五......” 她的誓言没有说完,那人便打断了她,“便叫你永远回不得魏国!” 小霜脑中轰然一响,眼底不争气地迸出泪来,喃喃重复道,“便叫我永远回不得魏国。” 那人缓缓松开了手,小霜心里一松,恍然歪倒在地。 她竟起了如此恶毒的誓言。 对她而言,不能回国是比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更恶毒的誓言。 那人默了片刻,将银针交付到她的手心,声音亦是缓了几分,“来吧。” 小霜的手心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看见他平和下来的目光,心里的骇惧便消了几分。 她低声唤了一句,“公子......” 却再没能说下去。 小霜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便也硬着头皮为他缝合起伤口来。 她方才没有说谎,这数年在魏营,没有什么是干不得的。将士死伤千千万万,哪里有那么多的军医呀,何况就连军医也死了许多。 魏人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自己动手。 手里的刀针在火中烧过之后,缓缓刺进了谢临的皮肉,继而是银丝寸寸穿过,所经之处,殷红的血自针口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淌去。 第一针下去,那人眉头紧锁,按在青铜雕花长案上的手青筋暴突,骨节发白,却连一声都不吭。 真是一副惨烈强硬的形骸。 真有一身打不折摧不毁的傲骨。 他生来便至尊至贵,必是精金美玉般养着,怎会有这样的形骸与傲骨。 小霜想不明白。 第二针下去,那人凝眉咬牙,身形微晃。 她的手法并不娴熟,尤其眼前不是旁人,是曾审过她、罚过她、笞过她、囚过她的人。 她心肝乱颤,指尖发抖,她要比那人更早地生出冷汗来。 小霜跪伏在地,“公子......求你......” 那人脸色煞白,却并不曾睁眸,分明似极了酷刑,薄唇开启时却轻描淡写,“刀线穿过皮肉,便算你杀过我了。” 小霜眸中雾气翻涌,“公子要小霜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何必吃这份罪......” “小霜,起来。” 他似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还有八针。” 小霜怔然直起身来,那人握住她持银针的手,按至自己的胸膛。 他曾抱过她一回,因而小霜记得他的胸膛是温热暖和的。 若是再追究下去,他曾数次将她欺在身下,也数次贴她极近,这数次里的每一次都是滚热灼人。 而今却是凉的。 小霜指尖瑟瑟,意乱如麻。 一个活生生的人忍着极痛跪坐面前,咬牙忍受着她生疏粗劣的缝合,竟连一声闷哼都不曾逸出。 小霜不是军医,她知道自己只会加倍他的痛苦。 但他生生地忍着。 不过是因了“刀线穿过皮肉,便算你杀过我了”。 杀过一次,便不能再杀,他定然是这个意思罢? 可他纠结于这个问题干什么。 她的想法于他并不重要,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他不值得为了她的想法受这份罪。 小霜重新去端量谢临,那青山远黛般的眉峰紧紧蹙着,额际青筋暴突,那惯是风姿俊秀的脸颊血色尽失,他极力咬牙隐忍,脸颊被咬得愈发棱角分明。 他的额际,脖颈,胸口,腰腹全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是个疯子。 他的手段总是极端到令人发指,遑说待她如此,他待自己亦是如此。 他总说心性太硬,不是什么好事。 那他呢? 他的心性是比磐石还要硬上十分。 这两针就好似扎在她的心头一般,她长睫翕动,对自己那一闪而过的杀念十分懊悔。 她想,谢临罪不至死。 他说今岁春要烧魏国的山,但并没有。 他说今岁要取了黄河,也并没有。 至少自魏昭平三年冬至今,他没有再起征战。 她犯下那么多的罪,他却从未追究,甚至还愿意给她君子协定,给她机会回国。 小霜心慌意乱,在此时的谢临面前,竟把他所有的不好全都压在了心底。 他或许没有那么不好。 第三针下去,他身形一晃,齿关咬得咯噔一声响。 第四针下去,他的手猛地扣紧案几,额际豆大的汗珠“啪”地一下滚到了她的指间。 她的指间全都是他的血。 他必是疼极痛极。 小霜抬眸看她,尽管那人已是极力克制,但仍是骨节龃龉,血肉颤抖。 真是烈火金刚,铁骨铮铮。 他这样的人呐! 小霜再下不去手,她怔怔然将刀线搁置一旁,怔怔然跪伏在地,怔怔然说道, “公子......小霜知错了。” 第79章抱紧 那人闻言抬头,一张脸如十面阎罗般煞白。 他的声音沙哑,沙哑的不似人声,“你知的是什么错?” 小霜微微抬头,眼里含泪,“小霜不该对公子起杀心,公子恕罪,小霜再也不敢了。” 若不能恕了她的罪,至少他该放过自己。 那人垂眸不言。 小霜便依旧跪伏,声音轻颤,口中不停,“公子,小霜知错了,求公子恕罪。” “公子,小霜知错了。” 她眼里的泪仿佛怎么流都流不完似的,将她额下的双袖浸得一片湿。 “起来。” 那人平和命道。 “公子不恕罪,小霜不敢起。” 那人微微叹息,总算松了口,“召医官来罢。” 小霜如蒙大赦,仓皇起身,不敢再抬头望他一眼,踉踉跄跄往外奔去。 青瓦楼的尸首污血早就处理干净,若不是身后那人依旧满身的血,她真要怀疑这一夜的刺杀是否从未发生过。 楼下站着数人,粗粗掠了一眼,好似是有陆九卿与周延年,裴孝廉竟也在,还有几个不识得的老者。 医官亦在楼下候着,见她白着一张脸奔来,顿时提起袍摆便往卧房疾去,把那木楼梯踩得砰咚作响。 小霜恍恍惚惚地跟着回来,那人阖着眸子,看起来很不好。 并不问他的意思,医官自作主张给他上了麻沸散,他乍然睁眸已是毫无人色。 小霜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下意识地扶住了他,轻唤出声,“公子......很快就好了......” 那人登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背青筋脉络纵横,他的指节亦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