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夜里有事耽搁了。”战容贺柔声道。 夏云枝立刻问:“什么事?” 战容贺不答,松开她的手,起身问:“怎么不关窗。” “忘了。”她不好说是怕关了窗,就看不到他来。 战容贺轻轻一笑,走到楠木花窗前,合窗。这一关,屋内骤然暗了许多。傍晚留的油灯,到了深夜,已渐渐干涸。他坐回原处,手撑在床榻,沉沉望着她。 两人挤在黑幢幢的拔步床上,听着彼此的呼吸。 “怎么不说话?”夏云枝的声音微微颤动。 战容贺带着笑,突然俯身,将唇印上她的。夏云枝肩膀微耸,手攥紧被褥,闭上眼睛。温热的舌打唇缝探出,往她的口中钻,微薄的酒味也跟着渡进来,有些苦。他顺势搂住她的腰,呼气渐急,舌尖搔着她的,简直要把她的唇舔破皮。 夏云枝快要喘不过气,心一横,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说:“喝酒去了?” “嗯。”他慵懒地说着,抬起手,中央的三指抬起女人的下巴。 “上游船了?” 战容贺将脸贴过去:“嗯。” “原是有佳人相伴,乐不思蜀。”这话酸得吓人,夏云枝说出口便后悔,急忙变了脸色,浅笑着问,“同谁去的?你大伯?” 战容贺不答,只懒懒看着她,真像是吃醉了酒。夏云枝抿一抿唇,拨开他的手,两条胳膊搂住对方的右臂,想扶他躺到床上。男人太重,她拽了他好几次,都纹丝不动。 夏云枝有些泄气,甩开手,一双狐狸眼紧盯着他,眼珠子略微上移,露出下眼白,凶却媚。 战容贺见了,噗嗤一笑。 “是和ʝ大伯一起去的。”他道。“新任巡案是爹的旧友,我明日要去拜见他,也算为会试做个准备。” 夏云枝冷冷地弯起唇角:“你存心的。” 战容贺眯起眼,捻起她的一缕长发,低声道:“贞固不孝,向母亲赔罪了。” 第三章 爱河 话音搔着耳垂,男人吐气湿热,毒蛇似的扭进来。 夏云枝挑眉,一下打开他的手,正襟危坐道:“你就是这般对你母亲的?” 战容贺头向右稍稍歪倒,发丝垂落在眼前,湿润的目光透过碎发,紧盯着她的脸。夏云枝与他对视,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男人又是轻轻一笑,上身前倾,两手撑在软塌,几近将她压在身下。宽袖内藏着一点冷冽的油墨气,是徽州府罗家产的松烟墨,名为龙濞香。 “那——娉娉?”鼻尖快贴到她的脸颊。 这是她小名。 夏云枝心弦微动,两手捧住他的脸,主动贴上去。 唇齿相交,鼻息被拘在小小的一方天地,反复呼出吸入,滚烫的,火钳般在心口来回碾压。猫直叫,手也不安分了,先是反握住她的,五指慢慢扣进去,攥紧了。雨声在帘外缓缓荡开,如梦似幻,恍如躺在小舟,小舟又在鹅羽似的波涛中飘荡,船身摇摇晃晃,一不小心,便要使船底朝天,坠入湖中。 夏云枝咬唇,鼻翼传出一声轻哼。 炽热的吻愈来愈下,他松手,往内里探。宽衣解带,如被春风打乱的花枝,缠在一处,花瓣层层叠叠,在摇动中,残留的雨水越积越多,最终承受不住,忽而一颤,花心里淌出微凉的细流,顺着长满青苔的凹槽流入水沟。 雨声渐渐止息,到了后半夜。 男人侧躺,已然睡熟。夏云枝仍清醒,与他正对。幽暗中,她仔细观察起他的脸。他自小体弱多病,双颊瘦削,与父亲方正的轮廓大不相同。可下巴又是圆顿的,不至于叫人看了觉得消瘦露骨。眼皮上有一道工整的痕,睁开,便是窄窄的褶。这又与他父亲相同了。 其实鼻子也有几分相像,但更秀气,据说他的母亲是杭州府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惜红颜薄命,生下战容贺的第二年,便因病离世。夏云枝看过他母亲留下的诗集,其中一句“空阶月转明还缺,小阁灯昏暗亦真”,叫她记了许久。 夏云枝想着,曲起腿,蜷缩起来,悄悄将冰冷的脚丫偎在他怀中。 这是她常与他父亲玩的把戏。每当她这般故意作弄范启元,他便会露出无奈的笑颜,用垂落的衣袖她的小脚包起来……面前的年轻男子似被凉到,微微蹙眉。 夏云枝抿唇,有意耍坏,脚趾隔着内衫,来回搔着。 真像站在扁舟上玩杂耍,危险极也愉快极了。 玩得正高兴,战容贺忽然睁眼,蛇咬人般,一把攥住她的脚踝。 夏云枝吓了一跳,不由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神色逐渐缓和,口齿不清地问她:“醒了?” 夏云枝咽了咽唾沫:“嗯。” 战容贺撑起身,覆到她身上,像回到了少年时期,一头埋在她的颈窝,两条手臂搂住她的肩。夏云枝垂眸,试探性地环住他,轻轻拍打起后背。 “贞固。” “嗯?”他睡眼朦胧地应。 “明年你赴京科举,指不定就留在京城当官了。启元留下的一些田产,我想着要不先记到乾儿名下……怕过两年你不在家,到时候家里又吵吵嚷嚷,害我没个着落……”夏云枝拍他后背的手略有些僵。 战容贺沉默。 夏云枝顿了顿,又试探道:“还有,乾儿快到入学的年纪,但没寻到合适的教书先生。我记得在姑山隐居的罗老当过你的先生,与你父亲也是旧相识。我在想,不如把乾儿交给他。” 战容贺闷闷道:“再怎么说,弟弟都是父亲的孩子,你是范家的大夫人,叔伯不会亏待他的。” “我一妇道人家,手里又没什么田产,终归……” “难怪母亲着急叫我过来,原是为这事。”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怎么会——” “我要是不答应呢?”战容贺打断了她的话。他撑起身,手肘撑在她腋下,长发垂落,扫过她的额头。“母亲打算怎么办?” 夏云枝冷笑,柔荑撩开他鬓边垂落的乌发,停在耳边。 “我懂。”她道。“范举人前途无量,未来是范氏的大家长。我这个守节的寡妇见不了人,孩子自然也是有名无分。” “不是因为这个。”战容贺淡淡笑着,满心不快。 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道:“究竟是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夏云枝觉出自己的虚张声势被他看穿,仍不甘地盯着他,睫毛微微颤动。 她手腕使劲,想抽回来,他突然使劲,制止了。 战容贺含着笑意俯身,凑近她,低语道:“娉娉,你对我不真心。” 说罢,他出门。 发痴的鸟儿发出几声清冽的啼叫。 范启元在世时,曾说,吾儿天性阴鸷,非君子之材。 夏云枝如今想来,半分不差。 这般清醒到天光大亮。 玉箫端着铜盆,停在帘后,迟疑地唤了声“夫人”。 夏云枝翻身,靠着冰凉的瓷枕,轻声唤她进来。 玉箫俯身钻入帘幕,见帷幔中只剩她一人,一时间神色复杂。她放下水盆,替主子掀开帷幔,又打开窗户透气。雨已经停了,透明的水珠沿着绿芽往下坠,猫儿不知去了何处,院子安静得可怕。 夏云枝坐到妆台前。玉箫弯腰,替她挽发。满头乌发,一根红绳,发尾抹上了发油,挽成燕尾的模样堆在颈子上。接下来是上妆,玉箫拧开鸭蛋粉,正要往上扑。夏云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而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 她撇过脸。“别弄了,弄给谁看。” “夫人——”玉箫欲言又止。 “人老珠黄,不弄也罢。”夏云枝赌气般,夺过玉箫手中的瓷盒,重重拍在梳妆台。 玉箫垂下眼帘,在手心晕开胭脂,又撕下一片棉花,极轻地问:“夫人,大少爷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未亮便走了。”夏云枝自嘲似的笑了笑,低低回。“男人就是这样,到手前百般殷切,可一旦得手,就弃之如敝履。” “夫人稍安勿躁。”玉箫边说,边往主子的脸颊抹胭脂。“大少爷尚未娶妻,眼下还算是被您握在手里……婢子只怕到明年,大少爷赴京赶考,考中了个状元、探花,留在了京城。” “坏就坏在他考的中的。”夏云枝叹息。“这我知道。” “所以不论如何,您得想个法子,把老爷留下的那点田地从大少爷手里要过来。”玉箫道。 夏云枝听完这一席话,眼珠子左右动了动,稍一思量,便起身,到作嫁妆的红木箱里翻找了一阵。她先摸出一个鸟头金簪。鸟头有些许损毁,尖端发黑。夏云枝见了,蹙眉,慌忙将鸟头簪塞回去,转而取出一块雕龙画凤的松烟墨,然后拿出一个木匣,木匣里装着一个珊瑚串。玉箫适时递来一块绣帕,替她将墨放在帕子里裹好。 她叫外头进来一个丫鬟,叫她将这两样东西送给大少爷。 告诉他,这是给孔巡案的礼物,叫他登门拜访时,莫要忘了带上。 以及,母亲时刻将他放在心上。 第四章 公案 (上) 收到礼物,战容贺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佣仆。 “母亲可有说什么?”他问。 “夫人说她时刻将少爷放在心上。” 战容贺听闻,仍噙着那一抹浅笑,点了下头,道:“母亲费心了。” 说罢,他屏退仆役。 打开匣子,里头装着一串朱红的珊瑚串,沾有些许残香,是妇人常用的玉簪粉。 战容贺取出珠串,拿在手里,垂眸轻嗅,笑意更浓。 “娉娉,”他呢喃。 过了晌午,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