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骁辰目不斜视,不想看她:“回家。” 周花楹瞪大眼睛:“你的家我的家?” 梁骁辰本想无视到底,听见这话实在是绷不住了,脚下刹车,忍无可忍转过身冲她吼:“这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周花楹没被他这通莫名的脾气吓到,脸上流露出一丝无辜:“我就问问……但是你记得我家怎么走吗?” 梁骁辰敛了表情,投过去凉凉的一瞥:“走过一次,当然记得。” 周花楹马上狗腿地夸奖起来:“你记性真好。” 梁骁辰哼了一声,不作回应,但看着心情好了不少,想必是十分受用的,周花楹就变本加厉一路夸奖起来:“你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怎么还是单身呢,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你说是吧?” 梁骁辰瞟了她一眼,反问道:“那你呢?” “我什么?”周花楹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就要到小区门口了,梁骁辰停下脚步,严肃地打量她。周花楹白皙的皮肤格外温润,她就像一枚从月光里捞上来的羊脂玉,饱满温柔,既久经人事又蒙昧单纯。 梁骁辰觉得到这份上,最好还是顺从本能,缴械投降,放过自己比较好,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脚边,向她摊开手:“手机给我。” 周花楹没再多问,听话地交了出来,看着那双粗糙的手掌将她粉色小手机捧在掌心,飞快敲了几个数字,再丢还给她。 周花楹咬着唇偷笑,她撩起眼皮,自下而上望着他,带着胜利者的表情,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呀?” 梁骁辰青筋暴跳,恶狠狠瞪着她,但发现对方有恃无恐,他也只能接受眼下的败局,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还能是什么?”他咬牙切齿:“这是我的电话!” 第十章 陈熙熙今天放学,又是一个人回的家,说实话,他都快习惯这种独立生活了。 自从上了初中,梁骁辰来接他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陈熙熙拿不准他是真的没空,还是单纯的不想来,毕竟从他住到梁骁辰家里,他就感觉到,这个叔叔好像不太欢迎他。 父母去世那天,陈熙熙还跟他们呆在一起过。那天是一家人去爷爷奶奶家吃晚饭,大人们在厨房里忙里忙外,陈熙熙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坐在他身边,时不时抬手摸摸他的头。 电视里在放的动画片是他最喜欢的一集,陈熙熙看得过于投入了,导致大人喊他吃饭,他还恋恋不舍,不肯把屁股从沙发上挪开。 爸爸就不高兴了,拍了桌子,大声催他过去吃饭,陈熙熙天生反骨,加上小时候被宠坏了,就是不肯去,差点在爷爷奶奶家挨了揍。 一般这种时候,负责打圆场的都是他妈妈,所以妈妈就看准时机出来劝架,表示就让他看吧,反正梁骁辰也还没来,菜反正要剩一些的,到时候让梁骁辰和陈熙熙一起吃。 爸爸脸上还是阴沉沉,就像那天的天气一样,随时要下雷阵雨。陈熙熙后来再回忆,觉得除了这些常规的情节,他几乎回忆不起来那天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那天就是最普通最寻常的一天,甚至连饭桌上出现的菜式都没什么新鲜的,永远的白灼虾和炖老鸭汤,大人们仍然聊着他不懂的话题,还有不出意外,每次家庭聚会都迟到的梁骁辰。 当时梁骁辰警校快毕业了,一头精神的短寸,眼神锋利,脾气也差,陈熙熙见了他有点犯怵,不大敢跟他说话。 那天梁骁辰姗姗来迟,他一来爸爸妈妈就说有事要回家了,让陈熙熙留在这跟他吃完饭,再送回来。陈熙熙本来还执着着要看完这集动画,但梁骁辰立在那里,只需要一个冰冷的眼神,他骨子里那股对强者的畏惧心就被触发了,乖乖关了电视,ᴊsɢ坐过去开始吃饭, 梁骁辰坐在他身边,看了桌上一罐被捏扁的空啤酒瓶,追出去让爸爸不要开车,两人在走廊争执了一会,爸爸妈妈就还是走了,梁骁辰回到屋里坐下来,陈熙熙在扒饭的间隙偷偷瞄他,觉得他当时的脸色格外吓人,跟阎罗没什么两样。 窗外电闪雷鸣,应景地下起了大暴雨。 陈熙熙是在回家路上得知这个噩耗的,梁骁辰开车送他,开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直接掉了头,朝另一个方向急速行使。 陈熙熙当时还小,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空气中有什么即将被点燃,是那种一触即发的窒息,他记得自己问了一句:“叔叔,开慢点,我害怕。” 梁骁辰也没回应他,只是从后视镜里跟他对视了一眼,陈熙熙坚信,他从这一眼里看出了那种大人看流浪小狗的眼神,悲戚又担忧。 之后的事情就像被人按了快进键,陈熙熙懵懵懂懂参加了葬礼,又在大人们湿漉漉的怀抱中,忍无可忍地失声痛哭。至此他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监护人变成了爷爷奶奶,然后又变成了梁骁辰。 梁骁辰把他接过来第一天,就喊他到客厅进行谈话,所谓的“两个男人间的交流”。陈熙熙不想输了气场,就硬着头皮瞪着眼睛望着他,梁骁辰面上还是淡淡的,他说了自己平时的上下班时间,还有附近的交通路线,给了他一个可以定位的手机,嘱咐他带在身边,最后才问:“你放学能不能一个人回家?” 陈熙熙想也不想:“当然可以!” 男子汉最忌讳的就是垮了气场,怎么着也得上。 梁骁辰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就真的放任他一个人上下学了,给足了自由,还有生活费,这种诡异的慷慨一度让陈熙熙心生恐慌,生怕是什么考验。 但后来日子一久,他就明白了,梁骁辰只是单纯的敷衍,不大上心。 陈熙熙放了学就沿着每天规定好的路线回家,他从来不乱跑,看到车流大的地方就乖乖等着,绝不闯红灯,自从父母车祸身亡,他的脑子里就被输入了一道程序,就是绝对要遵守交通规则,并且离飞驰而过的小轿车尽可能远一点。 吃饭对他来说也不是个问题,午饭学校会给,晚饭就去社区食堂,食堂打饭的阿姨都认识他了,经常给他送小菜,陈熙熙吃完就回家写作业,每天如此,循规蹈矩,但是看上去又吊儿郎当。 这种超越年龄段的独立,让陈熙熙在女同学里莫名很有人气。有一天体育课,他在篮球架下面帮班里的女生张宝儿挡掉了一颗飞来的篮球,对方不知怎么的,就黏上他了,一下课总会找借口到他座位附近找人聊天,然后看准时机,偷偷往他桌上递零食。 陈熙熙一开始对这种形式的示好没有经验,一头雾水,甚至还打算给她钱,毕竟不能白吃吧。 张宝儿是班里挺漂亮一个女生,她是德育科老师张治年的亲戚,家里听说十分有钱,每天都换不同的发型来上课,头上夹着一支漂亮的山茶花水钻发夹,在阳光下流光熠熠,闪瞎了陈熙熙的眼。 她当然不肯收陈熙熙的钱,转而提出来,要做他的“女朋友”。 陈熙熙吓了一大跳,学校是明文禁止早恋的,不过班上确实也有玩得好的男女生,但从来没人如此直白地将这三个字挂在嘴上。
陈熙熙当然严肃拒绝了,说不行,梁骁辰知道了会打死他的,他下手真的很重。 张宝儿就歪着脑袋问:“梁骁辰是谁?”“我叔叔。”陈熙熙回答,口气里多了些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骄傲:“是个人民警察。” 他故意模糊掉交警,反正都一样,这是梁骁辰自己说的,不算骗人吧。 张宝儿果然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那他一定可以保护你,也能保护我。” 陈熙熙拍着胸脯:“那当然了,他在警校还练过枪呢!” 这些都是他脑补出来的,事实上梁骁辰从来不跟他聊以前的生活,他在家就是个移动的冰山,除了喊他吃饭洗澡睡觉写作业,基本上说不出别的话来,所以陈熙熙平时在家没什么人聊天。 张宝儿看出来了,她主动提出做他的“聊友”,平时可以聊聊天,她也有手机,两个人可以加QQ,陈熙熙终于没再拒绝。 张宝儿话多且密集,哪怕陈熙熙想不出话题,她也可以源源不断输出,尤其热衷于聊八卦,她告诉陈熙熙,张治年在追乔老师。 陈熙熙马上来了兴趣:“是保健室的周花楹老师吗?” “是啊~” “追到了吗?” 张宝儿过了好一会才回过来:“好像还没有,听说乔老师不喜欢张老师这个类型的。” 陈熙熙想八卦一下,乔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字才打到一半,听到门口有响动,是梁骁辰回来了,赶紧把手机熟练地塞到枕头下面,起身出去迎接他。 梁骁辰风尘仆仆,他在门口换了鞋,又摘了帽子,陈熙熙注意到他出了一头的热汗。 “你怎么才下班?”他有点怨气。 梁骁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客厅把裤兜里的钥匙手机都翻出来,随手丢在桌上,就把衣服一脱准备去浴室冲澡。 陈熙熙不敢惹他,但又不想回房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梁骁辰明明不理他,他却这么想和他说话聊天套近乎。 浴室里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陈熙熙无聊地坐在桌子边,忽然梁骁辰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随即亮起,一条消息提示蹦出来。 陈熙熙探头一瞟,就看到了周花楹的名字。 梁骁辰洗完澡,往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赤裸着上半身出来,他去客厅拿吹风机的时候,听见陈熙熙在他背后说:“喂,有人加你微信。” 梁骁辰心里的弦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是谁,便站起来回到桌子边拿手机。 陈熙熙紧紧盯着他的脸,梁骁辰这会头发还没干,乌黑的刘海还挂着水珠,正黏在他额头上,他脸上是一种介乎冷淡和喜悦之间的表情,笑意浅到几乎看不见,但陈熙熙确信,梁骁辰现在心情是不错的。 他大着胆子问:“乔老师为什么加你微信?” 梁骁辰瞥了他一眼,把手机捏在手里走开了,蹲在储物柜前继续找吹风机,像是不打算接他的话茬。 陈熙熙被无视了,他决定再扔出一些猛料,就不信梁骁辰不理他。 他冲着梁骁辰的背影大声说:“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张老师在追乔老师吗?”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梁骁辰身子一顿,接着就扭过头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眉头拧得很深。 “哪个张老师?”梁骁辰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长什么样子?多大了?” 第十一章 梁骁辰语气太冲,眼神锐利且逼迫,陈熙熙一时被吓到了,磕磕绊绊地形容了一番张治年的长相,且就在他描述的过程中,发现梁骁辰脸色越来越难看,陈熙熙生怕他下一秒会气得摔东西。 好在梁骁辰还是能充分控制情绪的,他只是做了个深呼吸,胸膛鼓起又憋下去,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知道了,你进去睡觉吧。”梁骁辰平静地下达命令,一如既往的奏效,陈熙熙马上听话地滚回了卧室,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梁骁辰一个人立在客厅,脑子里有点乱,他发了会呆才想起来该干嘛,于是继续找他的吹风机。 发梢都已经不滴水了,他把吹风机的从抽屉里拉出来,插上电吹了不到一分钟,又受不了耳边吵闹的喧嚣,直接拔了电源,烦躁丢在沙发上,揉着半干不干的头发进了次卧。 此时的梁骁辰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后悔。 他支着膝盖坐在床沿,反反复复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觉得是他太冲动了,他就不该绷不住,主动给那个电话。 梁骁辰又不是小孩子,在警校也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知道男男女女那点事是怎么从一个小火花,一下子变成一场浩劫的。有时候故事就是从一个小小的意外开始,让人产生了某种无法自控的情感,在那个当下别无选择,唯有遵从本心。 周花楹如水的眼眸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梁骁辰内心备受煎熬,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配有这个冲动。 他的父母年纪大了,他的哥嫂双亡,如果没有意外,他将带着陈熙熙过一辈子,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着;而交警的工作说出去体面,实际上太不着家,碰上特殊情况还要连续几天在队里待命,他是完全做好将时间精力奉献给工作的准备了,但周花楹没必要承受这一切。 虽然现在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是产生了一点点交际,互相有那么一点ᴊsɢ点兴趣,但这也是个危险信号,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周花楹又是个激流勇进的主,迟早是要发展成不得了的情况。他就是有那个预感。 早点把不该有的情感扼杀在摇篮里,可以避免许多未来的麻烦。 梁骁辰这么想着,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不管周花楹给他发什么,他坚决一个字都不回,采取一个消极抵抗,积极劝退的战术,相信时间一长,她自然会知难而退。 这个战术也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这段时间,周花楹被整得十分焦虑。 本以为交换了联系方式,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先从朋友做起,外加嘘寒问暖早安晚安,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毅力,一定能融化梁骁辰这座移动冰山。 但结果出乎她意料,发出去的消息就像被某个时空黑洞吞噬了,全无回应,对方连个敷衍的表情包都没有发过,从加了好友那天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单机版自言自语。 周花楹战斗欲是很强,但眼下这个诡异的境况又实在令她费解,导致上班也总是三心二意,没事就掏出手机来看看,生怕遗漏了哪条重要信息。 为了表示对梁骁辰的高度重视,她甚至将他的聊天框置了顶,每天打开微信,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和头像,点进去全是她发出去的绿色泡泡,包裹着或长或短的字符,碎碎念着无关紧要的废话。 周花楹反复思索着,难道是自己聊天话术太拙劣,搭讪的技术太生疏,瞬间就浇灭了梁骁辰与她更进一步的热情?她越想越没头绪,决定还是出门去隔壁办公室,找彭雪梅取取经。 但敲了好一会门,办公室里也无人回应,彭雪梅根本就不在。 周花楹垂头丧气,刚打算回自己的老巢继续窝着,一转身,正碰到张治年慢悠悠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捧着一小叠资料,边走边看。 周花楹拿不准该不该打招呼,左右人家也没看到她,想装作无事发生,顺着墙根溜回保健室,结果一只脚还没踏进去,背后就传来张治年的声音。 “小雯,今天这么空啊。” 周花楹眉头一皱,只得转过头跟他问好:“是啊,今天没学生过来,一切平安,说明是个好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治年对她改了口,只在学生面前喊她乔老师,剩下的时间都喊她小雯,这让周花楹万分苦恼。 首先能去掉她姓氏,直呼名字的,除了父母也只有关系经过时间检验的直系好友,张治年完全不够格;再者,他对她这番毫不避讳的亲昵,让他们这桩捕风捉影的“绯闻”,几乎就在坐实的边缘了。 周花楹当然知道张治年打得什么主意,以前是留了一手,没必要挑得太明,大家还是要做好同事的,但现在情况又大不同,周花楹略微有那么点感情洁癖,既然现阶段主要任务是攻略梁骁辰,那最好闲杂人等一律从她的世界退散。 想到这,周花楹也来了勇气,抬头直视着他:“张老师现在有空吗?” “现在没什么事。”张治年微微偏着头,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像是在琢磨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周花楹也就任他琢磨,她决定今天就把这事给了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