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地试图站起来,至少得找个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才好,不然这种天气,晕倒在外头,一定会被冻死。 可她试了几次,竟死活站不起来,反倒累得自己腿发抖,她只能暂时放弃,坐在地上蓄了蓄力,等身体逐渐有了些力气,她才一咬牙,猛地撑着墙站了起来。 还好,还能站起来。 她松了口气,可下一瞬,眼前就黑了,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又坐在了地上,耳边却多了一声惊呼:“容姑娘?!你怎么了?” 明姝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抬眼看过去:“祁,祁大人……” 虽然不想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被旁人瞧见,可这种时候身边有人还是让她下意识安心了一些。 祁砚在她身边蹲下来,小心地扶了她一下:“是腿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明姝有些无奈,她如何能不知道?可是没办法啊,站不起来。 “劳烦祁大人寻个人送我回乾元宫,我有些走不动了。” 祁砚左右看了看,明姝为了避开进宫的命妇,特意选了偏僻的宫道,眼下前朝后宫都有官宴,宫人们忙得团团转,哪里会有人有功夫在这地方消磨。 “寻不到宫人,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就要弯腰去抱,却被明姝抬手挡住,她肉眼可见的虚弱,态度却十分坚决:“不妥,我的身份容易给大人沾染麻烦。” 祁砚眼底露出疼惜来:“容姑娘,我不怕。” 他见明姝仍旧不肯松口,微微一咬牙:“我,我其实……” “你们在干什么?” 司褚阴沉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两人循声看了过去,就见司褚正带着蔡添喜站在宫道岔路口,瞧见他们之后,迈开脚大步走了过来。 竟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 祁砚眼神一暗,随即起身行礼:“参见皇上,明姝姑姑似是病了,臣正打算寻个宫人送她回乾元宫。” 司褚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就落在了明姝身上,嘴边的怀疑在看见明姝白得不同寻常的脸色之后咽了下去,他弯腰探了探明姝的额头,不烫,反而很凉。 他拧起眉头:“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起来。” 明姝没力气多言,只能简单解释:“我走不动了……” 司褚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压迫:“朕让你起来。” 明姝抿了下嘴唇,不知道是自己刚才声音太小他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在意,只在乎皇宫的体面。 她低头叹了口气,咬牙抠着墙站起来,然而下一瞬便再次往地上栽去,只是有人伸手将她接进了怀里,司褚语气里都是不耐:“连个路都走不好,朕是不是还得给你配顶轿子?” 明姝怔愣中没顾得上还嘴,司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亲近过她了,为此承受几句难听的话也值得。 可祁砚的脸色却变得不大好,他不知道司褚为什么要对明姝这般苛刻,明知道她是真的病了,还要讥讽她。 但他也很清楚这时候开口为明姝解释,只会激怒皇帝。 哪怕不喜欢,可明姝对皇帝而言是私有的,容不得旁人觊觎。 他只能强行压下心里所有的不甘,静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明姝头疼欲裂,只能说话转移注意力:“皇上这时候不该在前朝吗?官宴快到时辰了吧?” 司褚瞥她一眼:“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操得哪门子心?” 明姝一噎,有些懊恼,老老实实呆着不好吗?找什么话题? 她抿了抿嘴唇没再开口,司褚却又低头看过来:“你这是什么毛病?朕记得你前两年可没这样。” 前两年不是没这样,只是没这么厉害,司褚不知道罢了。 “太医说是劳神太过。” 司褚嘲讽地笑了一声:“操办个宫宴也能累病,你还有什么用?” 明姝不想听,索性将头埋进他胸口。 可这动作大约太亲昵了,司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明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躲远了些:“对不起……” 司褚垂眼看了她很久才重新迈开步子,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过来:“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第49章棋子 回偏殿的时候,明姝又睡了过去,司褚将她摆成什么样子她便躺成了什么样子。 司褚拨弄了两下她的手指,又戳了戳她脑门,见她仍旧睡得安稳,眼底的兴致逐渐散了,他垂眼静静看着床上的人许久,才再次抬手附上她的额头,然后顺着眉骨往下,慢慢落在她脸侧。 明姝,阿泠…… “皇上,”蔡添喜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您该去官宴了,马上就到时辰了。” 司褚骤然收回手,自床榻上站了起来:“知道了。” 前朝的官宴在崇明宫,自乾元宫过去少说也得一刻钟,虽然皇帝迟到片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毕竟根基未稳。 “找个人照料她,别在大年底下闹出晦气来。” 蔡添喜连忙应声,出门前喊了德春来吩咐了两句,这才匆匆追上司褚往崇明宫去。 官宴说是宴,可朝臣间的钩心斗角却丝毫都没收敛,以四大世家各自为首的朝臣们泾渭分明,清流一派人少得可怜,司褚脸色不变,眼底情绪却晦涩不明。 隐忍三年,明年春闱,就是他收拢皇权的开始。 大周自先帝时起,世家越发昌盛,垄断人才为家族所用,寻常寒门子弟连个正经的教书先生都难寻,而国子监更是天堑,是这些人连门都摸不到的地方。 科举一路,也从原本的通天梯变成了独木桥,能过桥的都是世家子弟。 为了能获得名额入京科考,有学之士不得不投身世家家学,顶着各家名号投身官场,可这般一来,就是一辈子洗不掉的标签。 这情形,真是想想就让人不痛快啊。 司褚慢悠悠给自己斟了杯酒,一仰头就见祁砚端着酒杯过来了,眼看着他要行礼,司褚一抬下巴:“免了,春闱的章程可有了?” 祁砚侧头看着宛如群魔乱舞的官宴场面不自觉握紧了酒杯:“是,臣已经写好了折子,只是此举如同挑衅世家,虽然他们一向不合,可事关家族前程,说不定他们会放下嫌隙。” 司褚轻轻晃了下手里的酒杯,眼看着波纹自杯口一圈圈漾开,他才露出一个笃定的浅笑来:“无妨,闹不出大乱子。” 话音落下,他起身端着酒走到了荀家跟前,荀弼连忙起身见礼:“皇上。” 司褚亲近地扶住了他的手:“爱卿不必多礼,此次国子监大考,荀家子弟真是让朕刮目相看,都是荀卿教导有方。” 荀弼颇有些受宠若惊,可一听这话又不免骄傲:“皇上谬赞了,都是家中子弟争气,臣也没做什么。” 司褚仍旧含笑称赞了两句,看得萧敕满眼通红,嫉妒的火苗仿佛要窜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皇上,荀家子弟虽然优秀,可这包揽头三可还是第一回……臣听说大考前,曾有学子出入夫子院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司褚还没开口,荀弼的脸色先黑了,他冷笑一声:“我荀家堂堂正正,不惧小人流言中伤。” “荀中书说的哪里话,”萧敕被骂了一句小人脸色也不大好,“本官也不过是说你荀家子弟用功而已,私下里还要抓着夫子请教,怎么,这竟是流言?” “你……” “好了。” 司褚看了会儿热闹,眼见两人真的要吵起来,这才施施然抬手,打断了他们。 “萧荀两家的子弟,朕多少都是了解的,一次大考也说明不了什么。” 萧敕面露喜色,张嘴就要附和,荀弼却面露不满:“皇上,话不是这么说的……” 司褚再次抬手:“既然各持己见……不如这样吧,这次春闱,一甲二甲最多的世家,朕便择一人入翰林,如何?” 闻言王窦两家也凑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喜色。 翰林院是登天梯,祁砚一个不知来路的人占着翰林学士的位置,早就让世家们不满了,眼下有机会将对方挤下去,自然谁都想抓住。 若是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时候,哪家能出一个内相…… 可窦家家主高兴过后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皇上,世家嫡系旁系子嗣众多,若以人数为准,我窦家这无庶出的怕是要甘拜下风了……” 司褚似是这才察觉到了不妥:“爱卿此言甚是,这样吧,朕定个数额,王窦萧荀各家自选十名子弟下场,如何?” 其余三家顿时急了:“皇上,这是个名额太少了。” “是啊,此次科举我家中可下场者远不止十人……” 窦蔺一哂:“怎么,不靠人数,你们便不敢与我窦家比了?” 王荀两家顿时被激怒,萧敕却忽然想起来之前司褚提醒他督促家中子弟上进的事情来,眼睛瞬间亮了,这个机会一定是皇帝特意给他们萧家的。 他立刻倒戈:“我萧家是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只有十个子弟也必然能全中,若是王大人荀大人没有信心,不如就此退出吧?” 众目睽睽之下,事关家族颜面,王荀两家再不愿意也不能再多言,否则就像是真的承认了自家不如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