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轻轻摇了摇头,心道这些清平儒生平日里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凡见到自己的师长或者是见上官,都要整理仪容,否则就是不“礼”了,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繁复缛节。 等周有德好了之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地朝着太子所在方向走去。 路上周有德小心地问内侍:“呃,太子殿下召见我有何事吗?” 由于周有德来东宫也有年头了,而且这个老头除了比较古板之外,为人还算正直,也从不想其他清平儒生一样看不起他们这些内侍,于是他的人缘还是极好的,否则之前也不会和内侍说笑。 内侍笑道:”这我可不知,不过今天一大早苏公主就来找太子殿下了。“ “苏公主?那个苏公主,我怎么不知道这朝廷有个姓苏的公主。”周有德十分疑惑,这天下不是姓赵吗,何时出来个苏公主。 内侍冲他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书呆子。 他只要耐心道:”苏公主是圣人认下的干女儿,倒并无正式册封,不过我们私下里都喊他苏公主,毕竟她名义上是圣人的女儿,这么叫也并无不妥。“ “噢,原来如此。”周有德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然后他又问:“那苏公主来找太子殿下,寻我做什么。” “不清楚,不过和苏公主一起来的,似乎还有一个男子,看其打扮,应该是皇城司的人,我久在宫中,也见过皇城司的人,应该错不了。” 周有德听罢后,脸色微微一变,只不过他稍稍落后于那名内侍,故而内侍没有看见他的脸色有变化。 二人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周有德忽然大叫一声:“哎呀,我突然肚子痛,劳烦你等我一下,我得去一趟茅房。” 说着,他就顺势捂住了肚子,一脸痛苦状。 内侍十分无语,只是扬了扬手,让他快去快回,便站在了一旁,等着周有德归来。 周有德如蒙大赦,急忙捂住肚子,顺着原路一路小跑回去。 不过他并没有去茅房,而是乘人不备,一个转弯便溜进了此前自己算账的屋舍。 他赶忙在桌子上抽出一张纸,毛笔沾了墨也不捋干,匆忙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便将其折了起来,然后来到屋舍不远处的一处茅房,这里鲜有人至。 当初建设东宫时,为了排水的通畅,在这里修建了一条隐秘的水渠,水渠不大,就连一个孩童也无法钻进来。 但是这水渠中的水却是源源不断地从东宫中的河水往外流淌。 水渠的水会直接流到临安城中的内河中。 周有德急忙赶到茅房的水渠旁,见四下无人,便把刚才写好的纸张塞进了一个防水的竹筒之中,随即将其扔进了水渠中,他看着竹筒顺着水渠出了东宫,心下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起身。匆忙赶了回去。 内侍见他匆匆而归,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快点吧,别让殿下等久了。” 听着内侍埋怨,周有德只得抱拳称自己的不是,然后跟着内侍快步走去。 …… 赵询和苏笑然在亭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倒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只是游炼心在一旁有些焦急,他并未来过东宫,不知道这里占地多大。 但是依他的估算,去请一个人来,似乎并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他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差错。 好在他便见到远处走来两个人,当先的便是被太子派去的内侍,跟在后面的想必就是那周有德了。 很快二人来到亭中。 内侍说:“殿下,周有德带到了。” 赵询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内侍下去后,周有德朝着赵询跪拜行礼。 赵询赶忙让其起身。 游炼心见周有德身穿一件青色的直裰长衫,头上戴着方巾,看着十分平易近人,看上去就如一个教书先生一般。 赵询看到周有德后,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对苏笑然道:“这是周有德,现在在东宫任宾客一职,这东宫一众的钱财往来账目,皆是他在打理,有德是有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让他在我这记记账,实属大材小用了。” 周有德见太子在外人面前如此夸赞自己,忙拱手道:“太子谬赞了,我只是一介书生,只知道圣人的训诫,忠于官家,忠于太子,忠于朝廷,便是尽了本分。” 赵询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说:“今日寻你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说明一下,你不必多想。” 周有德说:“殿下但问,有德知无不言。” 赵询说:“嗯,我且问你,你在做账时,可发现有什么外部的款项流入东宫。” 周有德抬眼看了赵询,又用余光瞥了站在一旁的游炼心一眼,顿了一会儿,说:“回殿下,我日常做账,东宫和外面的账款自然是有的。” “可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流向?” “并无,都是正常的。” 赵询看了看苏笑然和游炼心,然后说:“我没什么问题了,你们若是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但是今日出了东宫的大门,便不要再提及此事,我东宫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显然对于游炼心二人的前来,赵询心中也是略有不悦,毕竟据苏笑然所说的,这事可不小,一个不小心,自己定然是万劫不复。 游炼心点了点头,对周有德说道:“周先生,我们从工部而来,在工部侍郎王克用的案牍上,我们发现有一笔款项和新河闸的工程有关,可是这笔钱财也并未流向新河闸的工程上,而是通过苏家的账款,最终转到了东宫,这事做得并不算多高明,只是涉及东宫和新河闸的工程,并无人注意到这点罢了,即便是注意到了,也因为东宫的关系,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况且苏家本就和圣人关系不浅,送一些孝敬也属于正常,便一直掩盖了下来。” 周有德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到得后来,他直接甩手道:“我不知道你再说些什么,总之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苏家银钱。” 周有德被脸一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游炼心嘞着嘴笑道:“没关系,这事靠嘴说不清,将东宫的账本一查便知。” 周有德一听,登时就急了。 他随即指着游炼心破口大骂道:“你这厮,简直是泼皮无奈,更兼无常索命的鬼,你们这些皇城司的狗,平日里做的端得是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朝中多少清平士子被你们迫害,大臣们看到你们哪个不是像避瘟神一般躲着你们,竟然还堂而皇之的来到这东宫之地质问老夫,” 众人看到周有德的模样,顿时都惊了,尤其是赵询,他往日见到的周有德都是慈眉善目,只是有些愣头愣脑,何曾见过如此彪悍的一幕。 周有德还未骂完,他指着游炼心继续骂道:“你们这些腌臜的泼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些什么,无非是想捏造我的莫须有罪名,然后将矛头直指殿下,好对殿下泼脏水,是也不是。” 游炼心被气得发笑,从进皇城司以来,他知道清平士子们都恨他们这些人,但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宛若在梦中。 周有德还没骂完:“我现在就明着告诉你,我就是当年庆元党禁时的残党,你们来抓我啊,想让我屈服于你们,我绝不!” 说完他朝着已经目瞪口呆的赵询一拜,然后说:“殿下,请多多保重!” 说完,便朝着亭子旁的柱子撞了过去,一头栽在上面,顿时鲜血和脑浆四射。 电光火石之间,游炼心也没做出反应,当他急忙来到周有德身旁后,探查一下,才发现,周有德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六十章 八月十一·潜龙(3) 周有德撞柱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没有做出反应。 游炼心第一个反应过来后也为时已晚。 他冲着惊恐不已的几人摇了摇头,表示周有德已经没有救了。 苏笑然捂着樱桃小嘴,她以前只在戏中听到有人撞柱而死的惨状,听人描述就已经非常骇人,如今看到了一桩活生生的例子,这景象更是可怖。 鲜红的血流淌了一地,将这亭子不大的地方染红了一大半,其间有一些粘稠的、微微泛白的东西,那是脑浆。 鲜血和脑浆混合的液体,在这初秋的时节里,竟然还冒着热气。 苏笑然再也忍不住,她胃里反酸,忍不住就想吐出来。 她连忙站起身,跑到了亭子的红色栏杆旁,冲着东宫的池塘干呕了几声。 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稍稍驱散了方才空气中那一股子血腥味。 而赵询则一直端坐在原位。 他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有德平日里是一个温和的人,虽然为人比较死板固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