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怎么又……”“刚才我在想,当初我要是不去陈家庄下乡就好了,不下乡就没有这些糟乱事儿了……”冯六月能感觉到许大军在烦她,故意表白自己,“现在可倒好,连累得你都过不安生。” “我倒没啥,你要是不去下乡,那可就违反国家政策了。” “都怨周建国这个鬼头蛤蟆眼的东西整天跟我絮叨,说得我热血澎湃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牲口玩意儿是骗我跟他一起下乡,也好追我。” 许大军给冯六月整理整理枕头:“听你这意思,你觉着下乡不好吗?” 魏文在外面插话道:“知青下乡很有必要!在延安时期就有知识分子走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这个说法,知识分子只有走向广阔的天地才能大有作为。” 冯六月没好气地回道:“我没跟你说话!” “不要颓废,下乡知青有出息的很多,比如邢燕子、董加耕、侯隽……” 冯六月拍拍床帮:“睡你的!” 外间没有了声音。 许大军感觉冯六月这样跟魏文硬呛不好,替魏文说话:“我觉着文哥说的有道理。”冯六月摇着头说:“他有什么道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我没有人家那么高尚的志向,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你这不挺安稳的嘛。”许大军说完这话,心里感觉怏怏的,啥呀,你安稳,我遭罪了。 冯六月看着许大军似笑非笑的脸,眼圈红了,摇着头说:“我不安稳,连累你也不安稳。” 许大军笑一笑:“我还行……睡吧。” 冯六月把脸转向外屋:“魏文,老是开着灯睡觉,浪费电不说,我还睡不着,我们把灯关了睡觉行不行啊?” 外间传来魏文夸张的鼾声。 冯六月戳戳许大军的腿,小声说:“关灯,关灯。” 许大军担心地望一眼魏文,抬手把灯关上。 冯六月用一根手指戳戳许大军的腰,轻声说:“把门也关上,他呼噜打得人睡不着。” 许大军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轻轻把门关上。 许大军躺到床上的时候,许大民和许红霞正坐在石桌边轻声说话。 许大民说:“开个理发店需要多少钱?” 许红霞说:“租房子,一年至少得百八十块吧?还有理发推子,刮胡刀,洗发水,我听说南方那边的理发店还有焗油、电烫什么的……” “买机器,那得不少钱。” “差不多得一千块钱……” 许大民起身,按一把许红霞的肩膀,走向家门:“把咱爸卖了吧。” 冯六月对合衣躺在床上的许大军说:“你也别感觉我会赖在你这里不走,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许大军闷声闷气地说:“你说了多少遍了都。”冯六月推推许大军,轻声说:“我这不是看你整天没个笑模样呢嘛……大军,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许大军在心里哼了一声,闷声道:“我等着报呢,睡吧。” 冯六月有些尴尬,侧脸看着许大军:“大军,你就不想抱抱我吗?” 许大军哆嗦一下,转过身去。其实许大军不是不想抱抱冯六月,他想得头都要炸了,尤其是半夜听着冯六月小猫一样的鼾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着她恬静柔美的脸时,心一下一下地抽。有一次,冯六月半夜发现许大军在看她,就跟他说,实在忍不住,你就想我的坏,把我想得越坏越好,这样你就好受了。许大军听从了冯六月的建议,使劲地想冯六月的不好,可是任他从记事起到现在,也想不起来冯六月有什么不好。不过这招儿还真有效果——心抽得更厉害了。 见许大军不接话茬儿,冯六月忽然就想哭,忍着眼泪说:“大军,我感觉对不起你……” “你让我抱抱你,这算是你报答我?” “你别这么说……大军,眼目前儿,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你俩早点儿走,就算是报答我了。” 冯六月强忍着泪水,说:“大军,也许你不知道,昨天我去找我妈了,我说,妈,我一个人在人许大军家还好说,魏文也跟着我赖在那里……”“你跟老人家说这个干嘛呀。”许大军打断冯六月,悻悻地想,你还是少来这套吧,以为我真傻呀?你俩谋划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少在我的跟前玩这套里格楞。 冯六月的鼻头酸得厉害:“我跟我妈说,妈,要不我就来家住?我妈说,街坊邻居都知道你嫁给许大军了,你来家住,算什么事儿?” “你妈说得对,你要是回家住,街坊四邻还以为咱俩……”感觉自己在被冯六月牵着鼻子走,许大军蔫了,“算了,不说了,反正你不能回家,对孩子也不好。”冯六月“嗯嗯”两声,幽幽地说:“问题是,我去我妈那边住了,魏文也会跟着去,累不累死我妈?”许大军点点头说:“是,做儿女的,要孝顺。” “苦了你了,大军。”冯六月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了,几乎要哭出了声音。 这话虽说简单,但感动了许大军,许大军想要说句安慰冯六月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竟然含含糊糊地唱了一句豫剧《花木兰》里的唱段,好像唱的是“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把冯六月唱笑了。冯六月侧脸看着许大军,心中涌上一股夹杂着感激的愧疚:“大军,我真的想抱抱你。” 一听这话,许大军浑身一颤,不敢转身,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冯六月,心咕咚咕咚地跳:“这,这……六月,这不好吧?” 冯六月用手背轻触一下许大军的肩膀:“咱俩结婚的那天晚上,你抱过我,你别不承认,红霞都看见了。” 许大军的心蓦地就是一颤:“我那不是控制不住嘛……” “现在你控制住оазис了,我控制不住了。”冯六月将身子往许大军那边凑了凑,“我又不是让你抱我,是我抱你,你别感觉对不起魏文。” 许大军忽然有点不高兴了:“你说啥呀,我没那么感觉。” 冯六月用枕巾擦一把眼泪,偷偷一笑:“那我就抱你了啊,你转过身来。” 许大军犹豫片刻,刚要转身,外间传来一声咳嗽,许大军忽地坐了起来。 魏文在外间拍着沙发打节奏:“宋朝有个潘美娘,嫁了炊饼武大郎,武大郎,志气刚,炊饼卖的有名堂,夫妻二人喜洋洋,来了西门插一杠……” 冯六月拍拍床帮,刚要冲外面嚷,被许大军拽了一下:“挺好的,跟莲花落似的。” 魏文打节奏的声音越来越快:“西门庆,有长相,潘金莲,好模样,二人相配成一双,要是没有武二郎,纯洁爱情天下扬!” 许大军心里憋屈,但又不好说出来,压着嗓子嘿嘿:“嘿嘿,嘿嘿,还挺押韵的。” “他这是骂咱俩呢。” “没有吧?” 冯六月推开许大军,下床,猛地把门打开:“魏文!给你脸了是吧?” 魏文从沙发上坐起来,故作茫然地看着冯六月:“六月,你梦游了……” 冯六月拍拍门框:“你吃着人许大军的,喝着人许大军的,你还作诗骂人家,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 魏文瞥一眼站在冯六月身后的许大军,学京剧道白的腔调:“娘子,此话怎讲?” 冯六月猛拍一把门框:“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魏文坐起来,冲冯六月挑眉一笑:“啊,对,我明白,你也明白呀,是不是我不朗诵这首诗,你俩还就亲热上了?”许大军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哎,我说文哥,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我,我……”魏文讪笑着摆摆手:“是,没你啥事儿,是她勾引你。”冯六月指着魏文,怒不可遏:“你在外面偷听是吧?”魏文冲冯六月耸耸肩膀:“许你做,就不许我听吗?”冯六月扑向魏文:“我做什么了?你说!”许大军拉住冯六月:“六月,你别冲动,听文哥说。” 魏文学冯六月的声音,尖声尖气地:“大军哥,我求求你,你抱抱我……” 许大军的头又是嗡的一下:“胡说,胡说,我可没抱她……” 魏文摆摆手,继续捏着嗓子:“大军哥,我控制不住了……” 冯六月被许大军拽着,不能动,声嘶力竭地冲魏文喊:“你闭嘴吧你,败类!” 魏文闭嘴,垂头片刻,抬起头来,挑衅似的看着冯六月。 冯六月盯着魏文冷冰冰的脸看了一会,嘤咛一声,捂着脸,撒腿跑出了门外。 两手捧刺猬(3) 冯六月跑出家门,蹲在大院西边的一个墙角,声音压抑地哭泣。 坐在石桌旁的许红霞看到冯六月,拔腿跑向她。 屋里,魏文斜乜着许大军,悠然说道:“你家娘子夜奔出门,你怎么不打马去追呢?” 许大军憋屈得胸膛都要爆炸了:“魏文,你简直不是人养的……”魏文仰头一笑:“这话呀,我原样送还给你。”“我怎么了?”许大军忽然感觉心虚,不管怎么说,刚才我还真心急火燎的想要抱一把冯六月呢……冯六月是人家魏文的,我竟然有这个想法,我还真涉嫌“不是人养的”呢。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许大军拖个马扎,坐到魏文的对面,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来,文哥,你跟我说句良心话,我怎么就不是人养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