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聂玄星先去买了上午十点的车票。1 而后回了大院,翻出江慧芳曾甩给她的离婚申请报告,在上面签了字,用虞景承经常看的书压在桌上。 堂屋传来响动,紧接着是江慧芳打电话的声音传来:“驭城,你去张燕那儿帮我把药拿回来,顺便跟她多聊聊,那丫头这些年一直等着你,你别辜负……” 当看见聂玄星从房里出来,江慧芳故作意味未尽,放下听筒。 讽笑:“呦,这不是纵火犯吗,你不去医院照顾那两个拖油瓶,回来干什么?” 聂玄星表情淡淡:“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跟驭城离婚吗?如你所愿,我会带着阿嬷和安安离开。” “你要真带着他们走,我马上就去烧高香,谢谢老天爷开了眼!” 听着江慧芳凉薄的话,聂玄星目光一黯。 要带阿嬷和孩子离开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如果把孩子留在江家,恐怕又会像上辈子那样,母子阴阳两隔。 聂玄星也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离开。 虞景承,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 下午一点。 虞景承终于做完紧急任务回来,被警卫通知,要去张燕那儿拿给大姐的药。 原本艳阳天忽然阴沉,寒风刺骨。 他莫名想起聂玄星被公安带走时无措委屈的眼神,烦乱的心又多了丝不安。 昨天,他并不是看不到她的求助,只是作为她的丈夫,他越冷漠,被人在处理她的事情上,出于怜悯才会偏向她。 昨晚跟政委讨论完纵火事件,他本想去医院,可半路却接到紧急集合的指令,只能把钱给警卫员,让他去缴阿嬷和孩子的治疗费。 这一忙,就拖到现在才回,聂玄星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虞景承眉目紧拧,或许他该正视聂玄星对自己的影响,这段时间相处,她也并没有想象的糟糕。 跟她过一生,似乎也不是不行。 思索间,他已经走到了张燕办公室门口。 正要敲门,却听里头传出说话声。 “燕儿,你不愧是我的女儿,只假装一次食物中毒,就让江团长和聂玄星离了婚。” “妈,其实他们离婚主要还是江慧芳想的办法,她为了赶聂玄星走,硬是装了这么久心脏病,连面馆那火,都是她过去放的。” “偷偷告诉你,那江安安出车祸,也是江慧芳故意刺激,说我要给他做新妈妈,他才跑出去出事的!” “啧,可惜了,拖油瓶怎么没被撞死呢,要是你将来嫁给驭城,前头有这么小的,多膈应!” “妈,你这不用担心,江慧芳说了,今晚要给聂玄星重重一击,一定会逼得聂玄星带着那拖油瓶离开——” “嘭!” 虞景承再也忍不下去,踹开了办公室门。 屋内,张燕瞧见他,顿时煞白了脸:“驭城?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听见什么了吗……” 虞景承狠狠睨了一眼屋内的母女,目光如冰:“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听了,有什么话,你留着去纪检部说吧。” 说完,转身风似的走了。 风像是灌进了喉咙,刺骨的凉。 愤怒、懊悔和自责糅杂在虞景承心上,揪的他连呼吸都开始艰难。 他误会了聂玄星,姐姐还差点害死他的孩子! 蓦然间,她无助的眼神越发深刻,驱使着他加快脚步。 回到大院,虞景承刚一推开大门,就见江慧芳面色红润冲了出来。 瞧见他,她立刻欢天喜地挥着手里的一张离婚申请报告。 “驭城,大喜事啊!聂玄星签完离婚报告带着那两个拖油瓶走了,咱们老江家终于清静了!” ======第11章====== 虞景承双腿霎时僵在原地,整个大脑都陷入了空白。 聂玄星走了!? 江慧芳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满心都是聂玄星和江安安不会在眼前碍眼了,喜滋滋地把报告塞到他手里。 “咱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天了,这下你跟张燕总算能修成正果了。” 虞景承怔看着手里薄薄的纸,当看到聂玄星娟秀的字迹,顿觉有千斤重。 他捏紧了拳,冷凝的目光盯着一脸兴奋的江慧芳:“姐,你根本没有心脏病对不对?” 闻言,江慧芳的笑瞬时在脸上凝固:“你说什么?” “你还跟安安说,我要让张燕做他的新妈妈,导致他跑出去被车撞,你甚至跑聂玄星的面馆去放火,想烧死她阿嬷,逼她跟我离婚,对不对!” 虞景承一步步紧闭,摄人的压迫感让江慧芳白了脸,连连后退。 她满脸是遮不住的慌乱:“你,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张燕已经把所有事都说了,你还不承认!?”2 虞景承紧咬着后槽牙,愤恨的眼中满起不可置信和失望。 眼前的女人是比自己年长十二岁的亲生姐姐,从小就爱护他,甚至在父母去世后,又像个母亲关心着自己,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有这么狠心的一面。 听到虞景承的驳斥,江慧芳彻底乱了阵脚。 慌神间,索性破罐子破摔:“没错,我没有病,话是我说的,面馆的火也是我放的。” 见她承认了,可脸上丝毫没有犯错的惭愧和后悔,虞景承脸色难看非常:“姐,你……” “可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啊!咱军人世家,你就算不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大院里的人,也该是个城里有学历的姑娘,哪里轮得到聂玄星一个穷的叮当响的贫农,还是咱家洗衣做饭的保姆!” 说到这儿,江慧芳气的面红耳赤:“而且她还那么不要脸的爬上你的床,害的咱没了爸妈,你要我咋接受一个害死咱父母的女人当弟妹!” 虞景承怒从心起:“你可以不喜欢聂玄星,但你怎么可以栽赃她,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因为你坐牢,你也已经犯罪了!” 江慧芳头一扭,赌气地坐到沙发上:“那又怎么样,你还能把我这个亲姐送去公安局?” 气氛陷入寒冰般的沉默。 就在江慧芳以为虞景承快要妥协时,却见他抓着离婚申请报告大步跨了出去。 她‘噌’的起身:“你上哪儿去?把离婚报告留下!” 见虞景承不停,她又气恼大喊:“你找不到她的!我打听过了,她带着江安安和那老太婆早上就坐车走了!” 虞景承步伐一滞,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的警卫员敬了个礼,他绷着脸直接上了车。 随后,他打了个电话,查到了聂玄星的去向,买了汽车票去了南茂市。 聂玄星家在南茂市的虹新村,汽车走最快的214国道需要五个小时,现在去追应该还追得上。 就在虞景承刚发动车子,一营营长杨超开车过来。 他下了车,急匆匆跑过来:“团长,紧急集合!” 虞景承面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南茂市出现严重山体滑坡,214国道、虹新村、荷叶村等六七个村子都被埋了!” ======第12章====== 听着杨超的话,虞景承瞳孔骤然紧缩。 恍然间,脑海中聂玄星和江安安的模样都成了黑白色! 214国道,虹新村,无论他们在哪儿,都难逃脱山体滑坡的厄运。 没等杨超反应,虞景承猛地发动车子,朝部队疾驰而去。 他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上车跟了过去。 临危受命,虞景承带着上级的紧急指令,带人赶往南茂市抢险救人。 越靠近南茂市,雨越大。 车上,杨超看着身边紧盯窗外的虞景承,脸上不由闪过抹疑惑。 虞景承是出了名的沉稳和临危不惧,为什么现在会从他眼里看到不安,还有丝若隐若现的慌乱。 “团长。”杨超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虞景承抿唇不说话,满脑子都是聂玄星他们的安危。 直至天黑,部队的车才穿过南茂市,上了214国道,行驶十公里后,远远就看见国道旁倾塌的山坡,混着石头和树根的黄土几乎淹没为了整条路。 靠着车灯和手电灯,隐约可见被埋的车辆。 已经率先抵达的公安医生们正在抢救伤员,现场一片混乱。8 虞景承强压下心头的钝痛,稳住情绪沉声开口:“杨超,张文军,唐建国,把你们的人分成三拨,一拨开路,一拨搜救幸存的人,一拨帮医生运送伤员,快!” “是!” ‘轰隆——!’ 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雨水像瀑布倾泻而下。 雨水顺着雨衣帽滴落,擦过虞景承刚毅的眉眼。 他拿着铁锹,跟着战士清理被黄土淹没的道路,不忘高声喊:“雨太大,注意山体二次滑坡的危险!” 话音刚落,杨超跑了过来:“团长,有乡亲们说有两辆长途汽车被冲下坡了,里面大概四五十个人!” 闻言,虞景承心一咯噔:“那愣着干什么,去救人!” 说着,扔下铁锹拿过安全绳,就要自己亲自下去。 杨超拧着眉:“可两辆车被埋的太深了,坡下太黑,江水又急,根本没办法……” “就算被埋到地下十八层,只要我们还穿着这身衣服,就得把他们挖出来!” 虞景承没有多说,将安全绳固定好后就要下坡。 杨超也不再犹豫,让人照着路,也带着人跟着下去。 大雨下了整夜,直到天快亮才停了下来,一辆被埋的长途车才被挖出来。 借着天光,大家才看清江边的情形。 几件衣服和行李七零八落躺在江边,树枝隐约可见有人拼命抓住的痕迹,而本该又二十几人的车内,只剩下了五个人,没有一个人活着。 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慌爬上虞景承的心,他两眼熬的通红,磨破的双手还不断搜寻着那细丝般的希望和可能。 可挖开车头前黄土,一个熟悉的木箱露了出来。 他目光一怔,想起那天准备带江安安去张燕家时自己提的木箱。 沾满血泥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打开木箱,里面都是江安安和聂玄星的衣服! 虞景承呼吸猛然窒住:“芳菲,安安……” 杨超转过头,只见虞景承整个人面无血色的僵住,如遭雷击的视线紧盯手里着木箱。 他上前想接过,却在触碰时,一张聂玄星和安安的合照从木箱夹层里掉了出来。 杨超大惊:“这是……嫂子?” ======第13章====== 沿着214国道,虞景承带着战士们一路救援。 直到一个月后,军区派来另一个团接替,他们才接到撤退的命令。 回去的途中,杨超瞄了虞景承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团长,现场不是没找到嫂子嘛,说不定……她被救了。” 然而这番安慰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牵强,江水湍急,连一个大男人都会像浮萍一样被冲走,何况是个柔弱的女人,还有不过三岁的孩子。 整整一个月,在被救下的幸存者里,没有任何关于聂玄星他们三人的消息。 虞景承始终沉默,熬了几天的眼血丝遍布,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心和大脑好像已经麻木,全依靠着本能运作着保持生命。 聂玄星,你在恨我吗? 活着一声不吭地走了,死了也不来梦里看看我…… 虞景承捏紧拳,只觉干涩的眼眶涌上了迟来且二十多年都没再出现的酸胀感。 …… 南茂市,宾来饭馆。 “阿妈!”1 聂玄星刚把手上的面粉洗掉,江安安就跑了过来,亲昵地抱住她的腿。 她眉眼一软,擦了擦手后把孩子抱进怀里,揉了揉那小肉脸:“看你跑的满头汗,小心摔着。” 江安安蹭着她的肩,奶声奶气地说:“阿妈,安安饿了。” 话音刚落,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安安,你跑那么快,叔叔都追不上你了。” 聂玄星抬起头,只见何建涛拎着书包,一脸无奈地走过来。 她连忙放下孩子起身,目露感激和歉意:“何老师,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替我接安安。” 何建涛笑了笑:“别这么说,要真论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让我这家生意一直不怎么好重新做起来了。” 听到这话,聂玄星不由想起一个月前的事。 汽车刚到南茂市车站暂停,阿嬷突然肚子疼,她只能带着江安安送阿嬷去车站找厕所,没想到出来时,车竟然走了。 也因为这个意外,让他们祖孙三人逃了一命,好在钱跟身份证都在身上,她只好带着阿嬷和江安安在市里找了个便宜宾馆住下。 想着阿嬷的病,她便暂时在这个饭馆找了厨娘的工作。 老板何建涛是一个中学老师,而这个饭馆是他去世两年的妻子留下来的。 何建涛环顾了下饭馆:“天黑的早,你还要照顾老人跟孩子,早点打烊吧。” 顿了顿,又将目光放在了聂玄星身上:“芳菲,你真的不要住到我那边的房子吗?店里虽然能住人,但三个人住一间也挤得很。” 聂玄星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而且阿嬷跟安安在身边,我也好随时照顾他们。” 听着她第四次的婉拒,何建涛也不再说什么。 “那你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聂玄星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阿妈。” 江安安扯了扯她的衣角,仰着头看着她:“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爸?安安想阿爸。” 闻言,聂玄星心微微一紧。 她俯下身将孩子揽入怀里,张了张口却回答不了。 就在聂玄星纠结怎么回答江安安的问题,却见他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外头叫了起来。 “阿妈,是阿爸!” ======第14章====== 聂玄星抬头望去,不远处的路上驶来几辆军卡停下。 南茂只是个县级市,饭馆又开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平时客人并不多,不过饭馆面前就是去214国道的必经之路。 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山体滑坡,她想着一定是战士们抢险回来了。 聂玄星摸了摸江安安的头:“那不是阿爸,不过跟阿爸一样都是军人,安安乖,进去陪太奶奶,阿妈一会儿给说你做好吃的。” 江安安鼓起脸,有些不情愿进后房去了。 见孩子进去了,聂玄星便进厨房拿出面粉,开始做馒头。 天色见黑,杨超让人乘着休息空隙检查车子。 “营长,团长这些日子没事吧?” 身边的战士忍不住问了句。 杨超绷着脸:“死了那么多乡亲们,谁看来心里会没事。” 其实也只有他和几个排长知道,虞景承并不只是因为遇难的人,还因为跟着遇难的聂玄星和江安安…… 二十分钟后,二排排长突然过来:“营长,刚刚有位女同志硬塞给我们一大袋馒头……” “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忘了吗?快还回去!”杨超皱眉道。5 排长一脸难色:“可那位女同志扔下东西就走了,饭店的门都关了。” 话落,虞景承从车上下来:“什么事?” 杨超解释:“有位开饭馆的女同志送来一大袋馒头,我让他送回去。” 虞景承看了眼各个面露倦色的战士:“累了一个月,让他们吃口热乎的吧。” 说着,从口袋拿出一张五十块和三张十块的钱朝饭馆走去。 杨超叫住他:“团长,我去吧,你几天都没合眼,先休息会儿。” 虞景承抬手阻拦:“不用,十分钟后,继续前进。” 一路走进关了半扇门的饭馆,里面虽然宽敞,但因为用的钨丝灯,所以显得很昏暗。 忽然,一股熟悉的鲜香让虞景承步伐一滞。 是从右边厨房里传出来的,而且这味道怎么那么像聂玄星的手艺? 厨房里,聂玄星给江安安做好碗面,正要端去,却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便擦了擦手走出去:“吃面还是吃……” 话说到一半,她瞳孔骤然紧缩。 当看到几步外一个多月没见到,甚至以为已经死了的人,虞景承整个人都愣住了。 聂玄星满眼错愕,好半天才回过神:“虞景承?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虞景承的思绪,如释重负的狂喜风浪过后,便有股无明火在胸口烧了起来。 聂玄星还没反应,男人已经跨到眼前,投下的阴影遮盖住了她的脸。 “你是故意让我以为你死了吗?” 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的话刺的她心一紧,双腿也不由往后退。 虞景承察觉到她想逃脱的动作,忽然跨了一步,直接将人抵在墙上,居高临下凝着那张写满慌张的脸。 他撑在墙上的手慢慢攥紧:“你想去哪儿?” 聂玄星只觉呼吸发窒,下意识伸手想推开他:“你离我远点……” 话没说完,手就被对方狠狠扼住。 “聂玄星,跟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