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外面静静站着。 等着屋内的动静。 愧疚不安、还有些别的无可言说的沉闷凝聚在他的心口,叫人并不好受。 魏修书心知是自己对不住慕知嬛。 是他没护着她,也是他伤了她的心。 白日里是在那般紧急情况下,他被祖母训得无言,放开了她的手。 可如今仔细想来,这事确实是过于凑巧,也过于仓促。 人命何其重要,怎能如此轻易决策? 他不敢想沉塘之际,知嬛是如何绝望如何伤心。 亦知晓,自己此刻说再多做再多,也无从抹灭自己白日放弃她时带给她的痛苦。 他悔,却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是好。 惟愿她能平安无忧,便是大幸。 而这么想着。 似乎便能听见里头传来了慕知嬛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太过细微,听不太仔细。 但确认她无恙,他的心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里屋内。 慕玉婵紧紧握住慕知嬛的手,满脸透着心疼。 “嬛儿,你怎么样了?” 床榻上的慕知嬛面色虚弱,望着慕玉婵,惨淡一笑。 许久过后,她才喊了一声:“姑姑。” 慕玉婵心疼得眼泪直掉,抚着她清瘦的脸颊,“对不起,姑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慕知嬛缓缓摇头。 她眼前浮现的,是最后时刻魏修书冷眼旁观的场景。 恐怕,这便是上天对自己重新爱上魏修书的惩罚。 如今看透了,她便彻底放下了。 沉默很久。 慕知嬛通红着眼眶看着姑姑,声音嘶哑却坚定。 “姑姑,今后就让我入宫去陪您吧。” 第12章 “不允。” 慕玉婵却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慕知嬛不禁一愣。 重来一世。 慕知嬛本就无甚大理想,她此生求的不过是两件事:一件是不再入魏家门,不再做魏修书的妻,这事虽中间有过偏差,可如今到底也算是如了愿;另一件便是想护姑姑周全。 前世姑姑入了宫,成了贵妃。 虽得陛下盛宠一时,却日渐树敌,成了宫中人的眼中钉。 一开始自己还不知姑姑处境,以为姑姑在宫中过得如意,直到后来,姑姑第一胎小产,第二胎公主出身不久便夭折,第三胎皇子不到五岁便意外落水而亡…… 姑姑在宫中,没能留下一个孩子,自此便郁郁寡欢。 不到四十便郁积而终。 那时,慕知嬛才知姑姑在宫中过得有多么艰难。 今生她原本是想阻止姑姑进宫,可未曾料到姑姑入宫的时间提前了,成为贵妃也已经落定,不能从根源上改变,那便只能从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她能陪在姑姑身旁,总不至于让姑姑在宫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慕知嬛已然做好了要陪着姑姑一辈子的打算。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的请求却被姑姑一口否决。 “为何?”慕知嬛有些不解地询问。 慕玉婵眸色颤动,握住了她的手:“你还年轻,不能在宫里蹉跎一生。” “姑姑……”慕知嬛还想说话。 却被慕玉婵当即再度压下:“好了,这事就莫要多提,姑姑如今会替你做主,以后姑姑便是你的靠山,你才刚醒,身子弱,就不要多想,好好休养。” 慕知嬛自然是了解姑姑秉性的。 姑姑决定的事自己一时半会定然无法改变。2 最终慕知嬛只叹了口气,暂时先不再多提。 而这时,慕玉婵思虑片刻又问:“世子在外面,你要见他吗?是他将你从水底救出来的。” 可从一开始,也是他默认将她沉塘的。 这事慕知嬛记在心底,永不会忘。 最终,她声音嘶哑拒绝:“我不见他。” “那便不见。” 慕玉婵很快应声。 慕知嬛紧紧拽着姑姑的手,哑声张口:“姑姑,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在侯府久留。” 前世的自己已然在这里困了一辈子。 如今她再也不想留在这里片刻。 慕玉婵久久凝视着她。 最终也红了眼眶,慕玉婵摸着她消瘦至极的脸庞,点头:“好。” 得到应允。 本就虚弱的慕知嬛闭上双眼,再度沉睡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 慕知嬛果真不在侯府,而在一处陌生宅院府邸。 周身是尽职尽责伺候的侍女。 见她醒来,她们恭敬朝她行礼,领头的侍女上前来问:“姑娘,贵妃娘娘吩咐,准备了您爱吃的食物,按太医嘱咐,留了些清淡的,您可有想吃的?” 说着,其他几名侍女端上来几碟食物。 慕知嬛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留下了南瓜粥。 她问:“这是何处?” “回姑娘,这是陛下赐贵妃娘娘的娘家府邸,慕宅,如今姑娘您是贵妃娘娘唯一的娘家人,这里便自然是您的宅子。” 那侍女毕恭毕敬,将来龙去脉解释了清楚。 慕知嬛一怔,往周遭看了几眼,提心又问:“姑姑呢?” “宫门酉时关,贵妃娘娘不得在外留宿,昨日便回宫去了,今日尚且不知可否出宫。” 听闻此话。 慕知嬛眸色低垂,不再多言。 之后几日。 慕知嬛安心在府中养伤,姑姑未能出宫,却也遣人日日关心她情况。 一切也正朝着好的方向在恢复。 直到这日。 门外下人匆匆赶来,恭敬朝慕知嬛道:“姑娘,门外侯府世子要见你。” 魏修书…… 他这会儿倒是阴魂不散。 可慕知嬛并没有再见他的心思,正要拒绝。 外面已然传来吵闹阻止声。 “世子!世子!我家姑娘不曾要见你,你不能硬闯!” 第13章 慕知嬛本正出来坐在院子里晒日光。 听闻这话,抬眼便跟从前门进来的魏修书视线撞了个正着。 “姑娘,世子他执意要闯入,小人实在……”守卫小厮神色惶惶。 慕知嬛轻叹口气:“无妨,你们下去吧。” 她虽然不愿见魏修书,可也明白以魏修书的身份,哪里是一名小厮敢出手阻拦的。 很快。 身旁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只余两人相视。 慕知嬛神色淡然,替他倒了一杯茶。 “世子有何事?这么急着寻我。” 魏修书久久凝视着她:“知嬛,你身子恢复得如何?” “多谢世子关心,小女已无大碍。” 慕知嬛平静地近乎冷漠,俨然是要跟他拉开距离的态度,还不忘补充纠正:“另外,还请世子莫要再直呼小女闺名,不妥。” 魏修书一怔,心口微缩。 她不说何处不妥,但他也明白,自己是已不配再这般亲昵喊她。 沉默许久。 魏修书将手中提着的补药放置在石桌上,“这是我特意去太医院替你寻的几味补药,对伤口愈合以及受寒有极好用处。” “多谢世子好心。” 慕知嬛并未拒绝,但态度淡淡,看起来并不在乎一般。 如今的她,陌生得叫魏修书心底发慌。3 他上前一步,慕知嬛便往后退了一步。 魏修书神色滞愣,不再往前,缓声开口:“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道歉。” “世子说的是之前的哪件事?” 慕知嬛唇角勾起极淡的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道歉,她今生已经听魏修书道了太多次歉了。 魏修书被她问得一怔。 忽地明白过来,自己对不住慕知嬛的,又何止一件事呢? 是自己在跟她订盟之日抛下了她,留她被众人嘲讽;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杨嫣儿误解了她;也是他在最后时刻,认为她与人苟且,对她的生死视若无睹…… 魏修书的沉默让慕知嬛眸底有痛意闪过。 “世子,其实你并不爱我,我明白的,你只不过是觉得‘爱我’也不错,于是便兴致来时跟我玩玩风花雪月,可在你的心底,你对我并无多么深刻的爱意,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负我。” “因为在你认为,我不过是孤女,你大发慈悲低头看见了我,我就该千恩万谢,我就该被你一句话哄哄就回到你身边。” “而你也没有想错,从前的我确实是这样,我甚至觉得深深爱上你的我才是错的。” “可如今我看清了也想通了,错的是你,你的君子礼仪,不过是清高孤傲!是你自视甚高,是你自己高高在上。” 慕知嬛一句句质诉让魏修书神色微变,却一时无从反驳。 他想告诉她自己是真心求娶她,可心底深处却又有声音认同了慕知嬛的话,他从心底里,确实将她当做是哄哄就能回到他身边的孤女,不是她,换作其他任何人也一样。 她说得没有错。 他从骨子里,就是自视清高,无人同流的。 向来高傲的魏修书眼底浮现出几抹复杂之色。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对视,久久无言。 魏修书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浑身无所适从的不自在,他薄唇紧抿,眼底复杂仿有千言万语。 而慕知嬛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 两世的爱意终于烟消云散,释然无存。 “世子,若无别的事,就请便吧。” 她自觉跟魏修书并无其他话可说,开始赶客。 魏修书眸光始终未曾从她身上收回。 他知道按礼数,自己该听懂了慕知嬛的拒绝,自己该离开,然后与慕知嬛不再有任何干系。 可他心底不愿,他的脚步无法踏离。 他沉声问:“知嬛,若我不想放弃你呢?” 慕知嬛的眉头微微一蹙,正要再度开口。 却见魏修书突然向她靠近一分,伸手过来作势要抱她的架势。 慕知嬛下意识往后退去。 下一瞬。 她抬手便一巴掌打在了魏修书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