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帆看见纪竹薇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苏苏!”他忙起身,将身边的人抱在怀里。 他看见床单到处都是血迹,延展成刺目的红。 纪竹薇的左手手腕上的伤口还有血迹没有凝干,一把带着鲜血的水果刀掉落在床边。 霍星帆觉得有那么一刻,他是要疯了,恐惧,慌张,无措,悔恨,痛苦所有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差点支撑不住。 他起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才能救下苏苏。 他用手捂住纪竹薇手腕上的伤口,不让鲜血继续往下流,然后拨打急救电话。 头一次,他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无尽的恐惧几乎快要让他窒息。 霍星帆抱着纪竹薇,企图让她能感受到一点点暖意,可是无论他怎么暖,她的身体还是冷的。 “苏苏,你别吓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是混蛋,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不理我啊!” 纪竹薇只是闭着眼,眼角还留着已经凝干的泪痕。 在救护车赶来的十分钟内,霍星帆头一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他在脑海里已经回望了一遍他与纪竹薇的所有过往。 小时候,纪竹薇刚会走路就跟在他身后口齿不清的叫着“晨哥哥”。 他们一起看过了数不清的日出和黄昏,他们曾经一起淋雨,也曾一起撑过同一把伞。 大学刚毕业,他创业那会儿,两人就住在了一起,她会每天做好饭等他回来。 他们像所有的小情侣一样一起逛街,看电影,他也曾那么幸福过。 可是三年前那件事,一直折磨着他,他做梦都会听见那天纪竹薇无助痛苦的叫喊声。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怪过她,更没有怨过她,这么多年,他不过就是痛恨当时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急救室的灯亮起,一扇门将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 霍星帆等在急救室外,心却一点点沉入谷底,他无法想象,明明纪竹薇是个那么坚强,那么开朗的人,她是怎么会走到以这样残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 身后空旷的走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霍星帆转头看见了夏时初。 夏时初还穿着一身白大褂,显然是刚听了消息从诊室匆匆赶来的。 他看见霍星帆,上前了两步:“你好,是傅先生吗?阮小姐是不是在里面?” 霍星帆微愣了一下,对于夏时初,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你是什么人?” 夏时初轻叹了一口气:“我是阮小姐的心理医生,我姓夏。” 心理医生? 霍星帆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从来也不知道纪竹薇去看过心理医生。 夏时初看了他一眼,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又看向急救室的方向,语气多是痛惜:“她还是走了这样一条路啊!” 霍星帆强忍住心头的颤抖,用一种还算平缓的语调问:“苏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小姐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一开始还能控制,可是这三年来,她的病情越发严重,终于……她自己也放弃了自己。”夏时初收回眼神。 心像是被人扔到油锅里滚过一轮,霍星帆觉得他快要疼到无法呼吸。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纪竹薇居然早在三年前就患上了抑郁症,而这三年中,在她跟死神斗争的日子里。 他唯一做的,居然就是亲手将她推向地狱。 他的苏苏,是被他的冷漠,背叛和疏离亲手杀死的…… “啪——”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第十三章 实在是尽力了 望着急诊室里走出来的医生,霍星帆忽然连上前询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 他想,如果纪竹薇死了,那他这辈子就完了,他已经能看见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有多痛苦,在想起她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悔恨他做下的种种。 如果她好好的,那他就用一辈子来弥补她,用一辈子来赎罪。 可是,他害怕,怕到最后纪竹薇都不肯原谅他做下的错事。 “邹医生,怎么样?”到底是夏时初先上前问出了口。 霍星帆看见那位邹医生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瞬间,他感觉他的世界都崩塌了。 他脑子里能接收到的信息就是,纪竹薇死了,那他怎么办?要不就随她一起去了吧。 “小夏,实在是尽力了,她失血过多,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让她活着。”邹医生道。 一句话,却让霍星帆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过程,也就是说,她还没有死。 霍星帆上前,声音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医生,她怎么样?不管多少钱,只要救她,我都能给!” 可是邹医生只能叹一口气:“年轻人,不是钱的问题,这么晨的伤口,得亏是血凝结了,不然谁都救不活,植物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听到植物人三个字的时候,霍星帆的脑袋刹那空白。 当一辈子的植物人的话,那不是比死还痛苦吗? 他的苏苏一定不想当一辈子的植物人,不生不死的活一辈子吧? “难道没办法醒过来吗?”霍星帆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 邹医生摇了摇头:“除非有奇迹。” 可是奇迹这两个字,实在太过虚无缥缈了。
…… 单人病房里到处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窗子打开着,微风阵阵。阳光洒进来,落在纪竹薇苍白的脸颊上,床边,霍星帆轻握着她的右手,趴在床边安静睡着。 “哗——”一阵风吹进来,带起窗纱扑打在窗框,发出轻微的声响。 霍星帆猛然惊醒,看见纪竹薇还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他眼中闪过失落,他以为,只要他睡着,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只要他一觉睡醒,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只要他睡醒,纪竹薇就会醒过来,笑着叫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 他头一次觉得人生如此无望,仿佛活着才是对他的最大惩罚。 从前,哪怕纪竹薇跟他冷战,甚至跟他生气,对他视若无睹,他也能感觉到身边是有人陪伴的。 但是现在,纪竹薇没有死,也不能活,就这样躺在这里,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没有人能跟他说话,没有人等他回家,更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懂他。 他这才明白,当年的事情他最应该惩罚的不是纪竹薇,而是他自己。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他真的爱她吗?既然爱她的话,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错误来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既然爱她的话,为什么又会嫌弃她脏?明明他清楚,她是无辜的啊! 原来,相爱的人才更懂,怎么去伤害对方才最致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霍星帆才收回了思绪。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纪竹薇,替她理好耳边的碎发,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了。” 打开门,纪竹薇的父母就站在跟前。 霍星帆没有说话,从里面走出来,又将病房门轻轻拉上。 第十四章 看不到头的希望 医院走廊。 周围到处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病房里阮母悲凄的哭泣声,让人心里跟着陡然发凉。 阮父一下子好像老了好几岁,比上次见他时更沧桑了。 他拍了拍霍星帆的肩头才道:“阿晨,上次我们也是说的气话,不曾想这孩子过得这么苦,会这样想不开。我跟她母亲商量了一下,想把苏苏接回家里去照顾。” 霍星帆摸了摸口袋,才发现他没有带烟,只好作罢:“阮叔叔,我会照顾好她。” “阿晨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再说苏苏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但到底是我们养大的,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不用担心。”阮父的声音更是沉重。 也许人都是这样的,他们最知道怎么去伤害爱自己的人,伤害过后,往往又会愧疚,想弥补,为自己求得一点心安。 霍星帆还是拒绝了,阮家父母也没有强行要求带走纪竹薇。 只是两个老人走的时候都红了眼,背影佝偻着,压抑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纪竹薇的身体状况算是稳定了不少,但是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医生说,她本身也没有什么求生欲,只能听天由命。 在缓缓流逝的时光里,霍星帆总在夜里做着同样一个噩梦,梦到他睡着的时候,纪竹薇拿着一把刀扎进了她自己的心口。 鲜血流了一地,她闭了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令人绝望的是,霍星帆每次醒过来,都清醒地意识到,那不是梦,是真的。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睡觉,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纪竹薇鲜血淋漓的模样。 晨夜,他从床上醒来,熟练地帮身旁的纪竹薇翻身,一晚上大概要这样三五次。 每一天,他要帮她洗漱,替她按摩,推着她去外面散步,晚上帮她洗澡,吹头发。 总之所有的事情他都要做,他没有自己的生活,也失去了自己的社交。 在夜里他也会有刹那的崩溃,每一次看着像个木偶人一样的纪竹薇,他也会想着苏苏一定不愿意这么活着。 他想过要不就带着纪竹薇一块儿死好了,这样的想法伴随着每一个他独自跟她说话没有回应的瞬间,在每一个无眠的晨夜帮她翻身的刹那。 可是,他没办法再眼睁睁看着她再死一回。 他又怀抱着一丝丝希望,希望在某个清晨,纪竹薇就忽然睁开眼,看着他笑。 但希望在哪一天才会降临呢?他看到自己在一个无尽看不到头的深渊里挣扎。 这是纪竹薇给他的惩罚,用最残酷最磨人的方式。 终于,在轮换过好几个四季以后,霍星帆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带着纪竹薇离开了这座城市。 …… A市的春天总会带着好像永远也下不完的春雨,长街边一幢田园风的小房子外种了很多代表生机的绿植,院子濡湿的地面长出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霍星帆推门出来的时候,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衬衫的少年,他身边带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躲在他的屋檐下在避雨。 “先生,不好意思,刚刚雨下得突然,我只能在这里躲一下雨,没有打扰到您吧?”叶怀宇很礼貌地冲他笑着。 看见叶怀宇的瞬间,霍星帆愣了一下,这少年的眉眼,跟纪竹薇太过相像了。 许是太久没有跟殪崋人好好说过话了,霍星帆没有回应他,转身进屋端了两杯热茶出来。 屋外的长长回廊上,有一张圆几玻璃茶桌,叶怀宇坐在桌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一旁的霍星帆。 三年的时间,沉淀了霍星帆身上所有的锐气,他明明看着很年轻,但那双如晨井一般的眸子却饱含了沧桑。 叶怀宇见他不说话,只能自己找话题缓解这种莫名的尴尬:“那个……先生,谢谢你。” 霍星帆喝了一口茶,眼睛淡淡扫过他,良久才开口:“你跟我爱人很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