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以薇回到松香院,安安静静卸妆,准备晚上出门的衣服。 姜楷生说了今晚请她听戏,估计是一定要逼她出去的。 提到“戏院”,颜以薇恍惚想起了一件事。 她正在回忆,程嫂和冯妈进来,打断了她思路。 “……小姐,您应该把烟兰接到松香院。”冯妈如此说,“您不该直接去告诉老太太,应该先回来,咱们给您出出主意。” 程嫂:“烟兰是个丫头,接到松香院,她生的孩子就是您的。不管是长孙还是长孙女,都是颇有分量。” 颜以薇笑了笑。 她不想。 她不想替姜家生孩子,也不想替姜家养孩子。 “抬举她做姨太太,后患无穷。”程嫂又说,“万一她真生了长孙,就是大麻烦。” “我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四少,我是想让大太太不痛快。”颜以薇说。 她说了姜云州的事,也说了大太太对她的迫害。 没有姜云州,颜以薇不会嫁到姜家;而她踏入姜家,就是她一生厄运的开端。 这些人,自己不痛快了,就去折磨无关紧要的人,比如颜以薇。 颜以薇何罪之有? 前世她甚至都不明白原因,就被困到这牢笼里,任人宰割。 程嫂痛心疾首:“小姐啊,您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能杀敌一千,自损十万我也认。”颜以薇说。 程嫂:“……” “大太太别想好过,她是主动害我。”颜以薇又说。 姜云州是起因,但他没有害颜以薇的心,他只是对着美貌女子死缠烂打。他有罪,罪不至死。 大太太却是故意的。 她从一开始,不和她儿子吵,甚至没阻止他,没露出半分不悦。 她用颜以薇做筹码,让儿子出去留学,承诺他学成归来就让他娶颜以薇。 她为了儿子的前途、为了母子和睦,想要害死颜以薇。 颜以薇一生都毁在这些人手里。 “小姐,若您心中有恨,早点离婚。”冯妈直接说,“留在这里,毁掉旁人,也会毁了您自己。金玉之身,经不起这样的磋磨。” 颜以薇听了这句话,眼中一酸,滚下热泪。 这是肺腑之言。 这是在救她。 复仇,要准备两副棺材,一副给仇敌,一副给自己。 若无这样的决心,就成不了事。 冯妈想救她。 可颜以薇并不想自救。她要在这泥潭里,脱掉一身皮。 往后能否全须全尾活下去,就看命运。 她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个厉鬼。 厉鬼是要杀人饮血的。 颜以薇面无表情流泪。 这一瞬间,她情绪悲伤到了极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痛。 冯妈不忍,上前搂抱了她,低声说了句:“真是可怜。” 而后,程嫂和冯妈再也没劝过颜以薇了。 姜家今日除了几个人高兴,其他人方寸大乱。 烟兰怀孕,搅浑了一池水。 傍晚时,姜楷生亲自来接颜以薇,在她的弄堂口等候。 副官来敲了角门。 颜以薇不去,姜楷生就要进来。 她微微闭眼,只希望这个“意料之外”的人能赶紧消失。 她换好了衣裙,在最后一抹夕阳落尽之前,走出了弄堂。 姜楷生的汽车,停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下。 浓密树荫遮住了月光,他在暗处抽烟,只烟头一点星火闪烁。 颜以薇漫步走过来。 姜楷生踩灭香烟,视线从弄堂口就开始追随她。 她今天穿了粉白色斜襟上衣,浅紫色挑线裙子。 老式的女裙,裙摆宽大繁复,很是累赘,远不及现如今的旗袍优雅动人。 可颜以薇看着就很好看。 她的性格,坚韧贞静,走路也是不紧不慢。 裙摆碎绽,步步生花。 姜楷生的唇角,忍不住有了微笑,上前牵住她的手。 颜以薇缩了下。 “上车。”他不放,牵了她上去坐好,又从另一边上了车。 他挤过来一点,挨着她坐:“这里有冰燕窝,你喝一点,免得等会坐久了疲累。” “我下午吃了些点心,不饿。”颜以薇说。 姜楷生:“那也喝点,我特意叫佣人做的。” 他拿了个小小保温桶,将燕窝小心翼翼倒出来,递到她跟前。 汽车行驶缓慢,颜以薇生怕燕窝撒了,赶紧接过来,送到唇边喝。 凉丝丝、微甜,很是好喝。 她口腔的烦热,似乎都被抚平。 颜以薇沉默着喝完了,将杯子递给他:“多谢大哥。” “服侍你,是我应该做的。”姜楷生笑道。 他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身份尊贵,轻轻松松就说“服侍”颜以薇,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颜以薇不了解他,只知道初遇他时,他二话不说就枪决那些疑犯。 他是个狠辣的人,可为了得到她,就什么好话都说得出。 颜以薇将头瞥向窗外。 勾住她记忆的线,倏然被牵扯出来。 颜以薇想起了一件往事。 她问姜楷生:“我们是不是要去明德戏院?” “是啊。”姜楷生将保温桶和杯子收起来,扔在脚边。 “不要去!”颜以薇道。 姜楷生:“怎么,你不想去?” “不是,会有爆炸。”颜以薇道,“整栋楼都会被炸塌。” 往后,宜城就没有“明德戏院”这个地方了。 这件事,跟颜以薇几乎无交集。 当时的爆炸案轰动一时,但她那时候怀孕了,孕吐得天翻地覆,没力气看报纸,也没人跟她八卦。 她那时候几乎和外界绝了消息。 而后是偶然听人提起。 因为后来有个戏院很出名,每次提到它,总有人对比明德戏院,感叹当年那戏院如何风光。 这些是颜以薇生活中的碎片记忆,没有亲历过,甚至在它出事的第一时间也不知道。 她总感觉“戏院”二字,有点什么记忆点。 直到这会儿,她突然想了起来。 “……不会的。”姜楷生听了她的话,微微沉默,“今晚阿爸和舅舅也去。副官前几天就开始排查了,没事的。” 颜以薇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好像是青帮的人安排的。 在出事前,军政府几乎要压制住青帮,让青帮受制于人。 青帮自然不甘心。 好像是炸死了军政府好几位要员,让军政府元气大伤,从此军政府和青帮平分势力,好几年井水不犯河水。 前世,景督军不在;盛远山前世这个时候已经死了,他更加不在。 颜以薇改变了一些事,可能也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她脸色微变:“姜楷生,你信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