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看见其中一具骸骨手腕上赫然带着郑夏槿从不离身的玉镯。 第22章 “这不是郑夏槿!”韩洛风斩钉截铁道。 可笃定地说完,他脑子里却冒出那日来未央宫时姚文淑癫狂神色。 “臣妾只是在为陛下分忧,陛下当真要留下郑夏槿吗?有朝一日她若恢复记忆,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陛下您。” 画面一转,出现郑夏槿抹那消除伤疤的药时笑着问他。 “陛下可是嫌弃?我原本还想留着这疤。” 当时的他不解,蹙眉道:“留着作何?” “这可是陛下与我……深情厚谊,生死不渝的证明。” 当时的他,几乎是略有些狼狈的逃离。 下一瞬,又回想起灯会上抱住郑夏槿时,她手上隐秘动作和那声突如其来的尖叫。 若不是因此被分神,他不会中箭。 他中箭之时,郑夏槿幽深眼眸中更是没有半分慌乱与担忧,只有冷然。 此刻回想起来,那一幕幕细节如此清晰。 她留着那疤,是为了提醒自己。 看见自己中箭却丝毫不慌,是因为她本就欲自己动手。 他早有预感,却一直在自欺欺人。 韩洛风从未想过,郑夏槿那般炽烈如火的性子,恢复记忆之后竟然也能如此隐忍。 是从何时开始,那将所有情绪都放在脸上的小公主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呵……” 韩洛风露出一抹凄然苍凉的笑。 是他太过自负,郑夏槿的傲骨被他一根根亲手折断,经历了那样的一切,她又有什么忍不下来的呢? 因为南宫无望的到来,她已经察觉到再也杀不了自己,所以她选择杀了姚文淑。 胸腔中气血翻涌不休,蓦地,韩洛风一口血喷出落在那森然颅骨上,显出异样地妖。 下一瞬,他重重倒下去。 四周惊慌失措地声音响起:“陛下,陛下……” 跟进来的南宫无望摇了摇头,往韩洛风口中又塞了一颗药吩咐道:“还不赶紧将你们陛下抬回去。” 再晚一步,便只能等着敲丧钟了。 若不是当初游历时欠下小皇帝一个人情,将傻徒弟送入宫中为质,他绝不会掺和朝堂之事。 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那骸骨,眼眸微闪。 这小丫头不简单,治好韩洛风将人情还清,他得赶紧带着傻徒弟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刚平静不久的天下,只怕又要乱了。 …… 夜色中,城外一个隐秘的院子从里往外被人推开。 烟雨看向一身素衣的郑夏槿,不解道:“公主,您早就知晓宫中留下的前朝密道,当初为何不离开?” 郑夏槿看了眼手上的血,有些恍然。 大嫂,红妆亲手为您报仇了! 一刀刺入姚文淑的心脏,干脆利落。 这是她这辈子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从烟雨口中,她已知晓姚文淑所做的事。 既然杀不了韩洛风,那离开之前,至少也要将杀了大嫂的罪魁祸首先解决。 不止大嫂,还有阿宝。 那只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唯一给予她安慰的小狗。 只是没想到那样背信弃义,冷血无情,无耻至极的人,血竟然也是温热的。 听见烟雨的疑问,她回神哑声道:“当初,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如今她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或许二嫂她们正是想逼她离开,才选择那样惨烈的方式诀别。 眼眶涌上温热,她抹了把脸。 烟雨又忧心忡忡问:“公主,韩洛风会相信你死了吗?” 她改口极快,毫无半分滞涩。 虽然那尸体是精心准备,但想到南宫无望的莫测手段,郑夏槿没下定论:“能拖一时是一时。” 就算韩洛风发现又如何,她已逃出那深宫。 海阔凭鱼跃,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困宥住她。 烟雨点点头:“公主,我们去现在哪里?” 郑夏槿看向沉沉夜色,沉声道:“幽州。” 第23章 一月后,幽州城。 两个乞丐模样的人随着人流涌入城门。 混迹于人群中小脸脏兮兮的烟雨压抑着激动:“公主,我们终于到了。” 再看郑夏槿,也是不遑多让的脏乱模样。 这一个月来,为了不引人注目,躲避不知何时会追来的追兵,两人只能扮作乞丐。 “烟雨,辛苦你了。”郑夏槿真心实意道。 若非烟雨一身武艺护着她,她绝不可能平平安安来到幽州。 饶是如此,两人也吃了不知多少苦。 烟雨摇摇头,眼带笑意:“为了公主,做什么我都愿意。” 郑夏槿眼眶一涩,虽然当初瞎了眼看错了姚文淑,索性老天又给了她一个烟雨。 找个客栈安顿好换了一身男装后,她深吸一口气:“烟雨,按我们之前说的,先打听清楚幽州军是什么情况。” 幽州节度使是她外祖不假,可许氏出事时,幽州军却并未救援。 想到韩洛风那句“许氏死绝了开始勤王,莫要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郑夏槿心里一沉。 纵使血脉相连,她也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烟雨未选拔进君家暗卫之前,便是混迹于街头。 韩洛风放心将她放在郑夏槿身边,更说明她的本事。 果然,烟雨出去没多久,便脚步匆匆回来,神色凝重。 “公主,节度使林老将军病重。” 郑夏槿霍然站起,神色震惊:“外祖竟病了?” 还没等她消化完,烟雨又抛出另一个重磅炸弹:“韩洛风那边一口咬定您已经死了,林家人不信,已经由您舅舅林邺带兵,打算明日便取道蓟州直奔王城。” 郑夏槿再坐不住:“走,去节度使府邸。” 节度使府邸门口。 林邺刚欲上马去军营,便听见一声略有些哽咽的声音传来。 “舅舅……” 林邺浑身一震,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去,便见一个清瘦至极的人影眼眶通红地站在不远处。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张似极了姐姐的脸,愕然不已:“姝……红妆。” 郑夏槿上前几步,又近乡情怯地顿住。 林邺快步奔过去一把拉住她,仍旧难以相信的模样:“真的是你吗?红妆,舅舅没看错?” 郑夏槿听见这颤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是我,舅舅。” “好好,还活着就好。” 郑夏槿刚欲说什么,林邺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一把拉住她往府中走:“快,跟舅舅来。” 快步走进一个院子,林邺激动道:“父亲,您快看看,这是谁?” 待见到床上的老人一脸病容,满头白发,郑夏槿眼泪越发汹涌。 她记忆中的外祖,永远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的模样。 听见这声音,林赫艰难地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影,他浑浊眼珠骤然一亮,嘴唇抖动着:“阿月?” 郑夏槿心尖一颤,阿月,是她母亲林皇后的闺名。 可是母亲早已病逝多年。 她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不孝外孙女郑夏槿,拜见外祖!” 第24章 林赫怔怔看着她,艰难地抬起手。 郑夏槿忙过去,苍老粗粝的手落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感觉温暖无比。 看见郑夏槿脖颈处的伤痕,他一顿。 “我的小红妆,你受苦了。” 郑夏槿又哭又笑地摇头。 这世间唯有她的亲人们在真正关心着她。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林家人都陆陆续续赶回来。 看着那许多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表哥表姐们一个个心疼眼眸,郑夏槿心里酸涩无比。 林家正厅,林老主子子坐在正当中。 郑夏槿的到来对他来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有效。 舅舅林邺道:“红妆,当初不是幽州不起兵救援,老主子子听闻王城叛乱当即就要亲自带兵前去,谁曾想幽州军内竟有那君家贼子的叛徒。” 听到这里,郑夏槿更为自己对林家的怀疑深感羞愧。 林老主子子一拍桌,猛地咳嗽几声:“君家无耻至极,还是怪你父皇太过仁善,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郑夏槿蓦地攥紧手,哑声道:“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父皇他们。” 林家众人这才想到郑夏槿和韩洛风曾有一段婚约,一时哑然。 林家长子,郑夏槿的大表哥林清臣见气氛沉重,忙转移话题:“那红妆表妹你是如何逃出王城的?” 郑夏槿回神,咬着牙敛下心中翻涌泣血,细细道来。 “上元灯节那天,韩洛风遇刺,那箭上有剧毒断肠草,我原本以为他必死无疑,可谁知药圣南宫无望竟然出现在皇宫,趁他为韩洛风治伤的时机,我便杀了韩洛风的皇后姚文淑。” 众人俱是一惊。 郑夏槿却极平静的模样:“之后我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宫女的尸体伪装成我的,又放了一把火烧了未央宫,随后便从父皇告知我的宫中密道逃出。” 那密道原本只有皇上和太子才知晓,君家叛乱的消息传出后,皇帝为了保她性命,才将此事告诉她。 想到此,郑夏槿心脏又痛起来。 许氏几百条性命的代价,换她一人存活。 林邺惊诧道:“韩洛风的皇后死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我也不知道。”郑夏槿摇头,“但我确定她死了,我亲自动的手。” 林赫老而弥辣:“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死了,对我们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事,红妆,你想如何做?” 郑夏槿指甲陷进掌心,布满血丝的眼中迸出滔天恨意。 “当然是杀了韩洛风,夺回我许家的东西,为许氏所有枉死的族人报仇。” 林赫浑浊眼里迸出精光:“好,不愧是你父皇的女儿。” 若是郑夏槿只会哭哭啼啼,他虽然心疼,却也不免叹息。 毕竟这是皇室唯一留存的血脉。 林赫目光扫过在场的林家众人:“从今日起,我幽州军便为红妆帝姬驱使,夺回许家天下。” 郑夏槿蓦地看向林赫。 大许帝姬称号与公主不同,等同于皇太女,地位与储君一般无二。 林赫与之对视:“红妆,你可敢接?” 郑夏槿闭目又睁开,缓缓起身行了个大礼:“郑夏槿,责无旁贷。” 林家众人面色恭敬,包括林邺在内倏然跪下:“拜见帝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