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的日光温温柔柔地洒在她的小脸蛋上,洒在她的小肚皮上,洒在她的小脚丫上。 就像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小小的她。 小小的她真想这辈子便住在山桃树上,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 但不敢耽搁太久,怕父亲饿了、渴了,怕父亲无人照料,躺一会儿便匆匆跑回家去。 她会折一大捧山桃花抱给父亲,父亲会仔细插进陶罐里。但总留出一枝来,亲手插进她小小的发髻,父亲看着她的时候满眼含笑,“小玖簪着桃花多好看啊!” 如今父亲故去也近七年了,再没有人为她簪过山桃花。 她心中一动,伸出左手折了一枝,垂头簪在髻上。 便似父亲当年为她簪花一样,她心里欢喜。若父亲还在,也一定还会笑着望她,说一句,“小玖簪着桃花多好看啊!” “你在干什么?” 有人淡淡问道。 小玖瑟然打了一个冷战,蓦地回眸去看。 是日天朗气清,山峦为晴雪所洗,鲜妍明媚,碧桃一株,开得十分明艳。 但谢璋正负手立在身后,眸光定定,意味不明。 这是小玖自辕门之后第一回见到谢璋。 一个魏俘,簪什么桃花。 他必定是嫌恶不喜的。 她不知道自己簪着桃花究竟有多好看,慌得抬手便扯了下去,仓仓促促地藏在身后。 她心慌气短,垂下眸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公子恕罪。” 那人没有说话,她便垂头立在原地局促地站着。 好一会儿过去,那人问道,“你喜欢桃花?” 她忙回道,“不喜欢。” 先前他说要烧光魏国的荠菜。 为了吃黄河鲤鱼,他还要命人吞了大梁。 小玖不敢再在他面前说实话,否则,他定然要命人将魏国的桃树全砍了。 那人微眯着眸子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打量着她。 愈是静默无言,愈是惴惴难安,小玖屏声息气,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如枞金伐鼓般慌乱,忽而听见药罐子咕嘟咕嘟沸了起来。 忙转身去掀开罐盖,虽左手有诸多不便,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把药碗置在一旁,一勺勺地将药汤盛出来便是,不必端起药罐,便不必费什么力气。 只是因为身子虚乏,左手微微轻颤。 那人问道,“怎么是你自己煎药?” 小玖便笑,“我已经好了。” 他闻言上前一步,不过是抬手一推,便将她轻易推在地上。 小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片金星缭绕,一颗脑袋昏昏沉沉地抬不起来,却又似颅内有人在奋力击鼓一般,咚咚击打个不停。右臂疼得厉害,胸口依然如堵了巨石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眼前的人渐渐清晰,她讶然望他,却听那人道,“这便是好了?” 小玖面如纸白,声音飘忽着,“虽没有好全,但公子若有吩咐,小玖都能做。” 她知道谢璋还算愿吃她做的饭菜,便赶紧问,“公子可想吃什么,我这便去做......” 谢璋没有理她,只是淡淡命道,“召那婢子来。” 远处立即有人应了,很快将槿娘带了过来。 槿娘最想做的事便是在谢璋跟前侍奉,如今真有这样的机会,她哪里肯放过,此时扑通一下跪在谢璋面前,盈盈笑道,“奴给公子磕头了。” 那人神情冷冽,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地上的槿娘,一双凤目冷艳凌厉。虽只是负手立在那里,但那通身天潢贵胄的气度已然摄迫过来。 槿娘兀自笑盈盈地开口,“公子还记得奴的名字吗?奴叫槿娘,是......” 他眉心紧蹙,齿间逸出简单的两个字来,“杖责。” 槿娘骇得大惊失色,跪伏在地不住地告饶,“公子!公子恕罪!公子饶命啊公子!奴做错了什么......啊......” 便见裴孝廉一手拖着槿娘的臂弯,一手捂住了槿娘的嘴巴,往前院拖去。 许久都听见槿娘极力挣扎的呜咽声,很快呜咽便变了惨叫。 便是在后院,亦将她的惨叫听得清清楚楚,“啊!救......救命......啊!公子!将军饶命......啊!啊!啊!啊......” 小玖不忍,便向谢璋求情,“公子开恩,饶了槿娘罢。” 那人薄唇紧抿,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在山桃之下没有半分温和。眉峰分明,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那强烈的压迫与威慑使小玖不敢再说什么。 就连她自己都还是戴罪之身。 初时还能听见槿娘告饶声,后来便只余下撕心裂肺的哀嚎,再后来,哀嚎声也小了下去,再就听不见了。 这一日饮过汤药,军中的医官便来把了脉,不曾说什么话便掩门出去了。 透过直棱木纱窗望去,能看见廊下立着一人,那医官便立在廊下恭敬回话,“伤势太重,军中又艰苦,没有上好的药材,尤其回蓟城路途遥远,车马劳顿,这姑娘的身子大抵是比不得从前了。” 廊下的公子顿了片刻,继而刻薄低冷说道,“弱些也好,省得杀人。” 那人身姿如芝兰玉树一般立着,没有一丝晃动,她想,他的神情必也是淡漠疏离的。 小玖心中酸涩,谢璋的意思她已明白。 不必再用心医治,慢慢熬着便是,熬不下去了自然就死了。 不必直接动手,却能落一个厚待战俘的好名声。 着实划算。 第32章这魏贼乃是细作 因了他的这句话,连日来吃的药大多都停了,只余下一味不知是治什么的汤药,受了杖责的槿娘行走不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煎着,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 胸口闷疼的毛病毫无起色,想来如今还在吃的与内伤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小玖既知道自己的宿命,便也安然受着了。 她从未被人确信选择,却惯是被人决然离弃的。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掌心摩挲着大表哥的云纹玉环,还是会迸出泪来,把帛枕浸得湿漉漉的。 她想,死前总要打听清楚大梁的消息。 打听清楚魏国的仗打完了没有,舅舅如今怎样了,外祖母可还好,尤其要好好地问一问大表哥如今的情形,他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想着想着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每日照旧上马车跟着众人赶路,虽总在外人面前强撑着,但身子到底是越发地虚了。 忽有一日,听槿娘说起将军们抓到一个魏国探马,眼下正押在囚车里。 小玖心里一动,囚车跟在队伍最后,距她的马车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她定要找机会与探子见上一面。 机会很快便来了。 晌午时分大军扎营举炊,小玖趁着众人歇脚休息,悄悄溜到了关押探子的囚车处。 虽走得慢,但仍旧累得喘不上气来。 那探子正困在囚车中闭着眼睛。 小玖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探子慢慢掀开眼皮,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玖笑叹,“我也是魏人。” 探子一怔,低声问道,“你怎么敢来找我?” 小玖笑笑,“我想向兄长打听点消息。” 那人催她,“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糟了。” 她已然糟糕透顶了,不会更坏了。 小玖眸中泪光闪烁,抓住囚车撑着虚乏的身子,“魏国的仗打完了吗?” 那人点头,“打完了,昭王被大将军斩于马下,死了——如今大将军做了魏王,年号武王。” 小玖释然一笑,甚好。 刚强理直曰武。 威彊敌德曰武。 克定祸乱曰武。 刑民克服曰武。 “武”之一字,安邦定国,御侮敌寇。 甚好。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兄长可认得右将军沈宴初?” 探子笑着点头,“右将军已是魏国公子了。” 小玖的眼泪吧嗒一下垂了下来,一时间千回百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唇齿翕动,最终化成了长长的一声叹。 探子问她,“你为何要哭?” 她含泪浅笑,“我很欢喜。” “大王的母亲,如今还好吗?” “这我并不知道。”探子道,“大王即位,只册封了王后与公主,没听过有太后的消息。” 小玖怃然,想必外祖母还是故去了。 探子又问,“你是大王的什么人?” 她摇头笑道,“什么都不是。” 那人正色劝她,“不管是什么人,但凡是魏人就快些离开这里,万万不要被我牵连。” 她笑着点点头,“多谢兄长,请多保重。” 那人一脸忧色,“你看起来很不好。” 是了,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面色必定也是十分难看的。甫一起身,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探子低声提醒,“有人来了!” 小玖转过身去,见裴孝廉正立在马上,满脸杀气地盯着她。 小玖一顿,却没什么可担忧的。 她如今知道了舅舅与大表哥的消息,他们很好,她也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 死也无憾了。 裴孝廉冷笑不已,“魏贼,敢私下会见魏国探马,还敢说自己不是细作!” 小玖平和笑道,“将军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似笑非笑,眼里寒光毕现,“去面见公子,自由公子来处置!” 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兵卒上前拿她。 小玖身上不适,便道,“将军先走一步,我随后便去公子面前分辩。” 裴孝廉早就恨他入骨,此时岂肯依她,“裴某没有耐性,等不及!” 那两个兵卒听令一人架着她一只胳臂往前拖去。 小玖右臂尚没有好全,此时被那兵卒一拖,疼得钻心蚀骨,顿时凝出一头冷汗。 听见有人道,“裴将军对待女子不必如此粗暴。” 是陆九卿。 他的声音温和,数次救她于危难,小玖是熟悉的。 小玖抬头看去,陆九卿正长身玉立在裴孝廉马前,眉眼温润。 裴孝廉冷声道,“陆大人,她刺的人可是我。” 陆九卿也不恼,笑道,“裴将军不必与一小女子置气,她伤的很重,我押到公子面前便是。” 陆九卿是谢璋跟前的军师,裴孝廉不愿因一个魏俘落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