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便与李容徽一同坐在那麻布上,任李容徽手中的青竹伞隔出一方小小的清净天地。 伞内静谧,可闻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而伞外,雨水仍旧不住地落着,天地间一片嘈杂,没有半分要晴转的迹象。 棠音伸手,轻轻接了一枚水珠在掌心里,视线也随之垂落,看着这透明如镜的一小点在掌心中晃动如珠,隐隐可见困在其中,两个并肩坐着的,小而模糊的人影。 是她与李容徽。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连四面的雨水都缓缓停住,心绪是少有的清明干净。 棠音只觉得眼前,两人相识的场景像是走马灯般无声又缓慢地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两支一模一样的签子上。 ‘听闻若是能求的一样的签,便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今生也不会再离散。’ 李容徽的话犹在耳畔。 ……真的是注定的姻缘吗? 棠音轻垂下眼,下意识地收紧了指尖,只觉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而她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李容徽握在掌心里,这一用力,李容徽便察觉了过来,微侧脸看向她,轻声开口:“棠音?” 棠音只觉得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汗,只低垂着脸不敢看他,好半晌,才蚊呐一般开口:“我今天来,是想问你——” 她话刚说到一半,却听耳畔风声一厉,一寻常百姓打扮之人不知从何处出来,只俯身半跪在雨地里,对李容徽道:“殿下,属下有事回禀。” 棠音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惊,将话给咽了回去,只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李容徽。 “别怕。”李容徽薄唇轻抬,安抚似地对她轻轻一笑,嗓音低醇:“这是我的暗卫。” 他说着,又对暗卫吩咐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那暗卫应了一声,开口道:“回殿下,是扬州城有了动静。似乎是陛下又想起了贤妃娘娘,下了诏书,令贤妃与五皇子一同回京。两人数日前便走水陆自城中出发,想是不日便到京城。” 五皇子回京—— 棠音的手指微微一颤,方才团在掌心里的那一枚水珠便也顺着掌心落下,混入满地的雨水中消失不见。 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慌乱滞闷,下意识地抬起眼来看向李容徽。 李容徽也良久不曾开口。 他的视线遥落在远处的一方水洼中,鸦羽般的长睫半垂着,眸底晦暗,如天明前最深的一处夜色。 那暗色交织在一处,翻涌出隔世而来的绝望,像是羿射九日,最后一日也沉入水底,再也不会天明。 “李容徽——”棠音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一时间,万般心绪皆收了,只轻轻扯了扯他的袖缘,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李容徽这才清醒过来,只觉得脊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姑娘上,渐渐停住。 继而,毫无征兆地,重重将她揽入怀中,将自己的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贴近她瓷白的小脸。感受着她身上真切的,温暖的热度,一颗近乎要停跳的心,这才渐渐落回了原处。 “棠音。”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嗓音嘶哑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浓烈的情绪。 不是欲念,也不是爱慕,而是一些黑暗的情绪,像是绝望,像是疯狂,像是沉沦噩梦中再也不会醒来的恐惧。 棠音微微一愣,旋即轻轻启唇回应了他:“我在这。” 她察觉李容徽的指尖愈发冰凉一片,迟疑一下,还是轻轻开口问他:“这位五皇子……是与你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两个字,是斟酌了又斟酌,怕触到了他心中的隐痛。 只因从李容徽的反应上看来,倒像是一场梦魇。 要怎样的所作所为,才能成为旁人心中的梦魇? “不。”正当棠音迟疑的时候,李容徽轻轻开了口:“没有过节。” 他轻垂了垂眼,嗓音仍旧是嘶哑的,语声轻得有些缥缈,像是在诉说一件经年久远的旧事:“我曾经欠过他一份人情。” 一份他永远不想记起的人情。 每每想起,都如万箭攒心,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毁灭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基友‘投你一木瓜’历史题材甜文《家有冠军候》,恣意天才冠军侯x重活一世病翁主,喜欢的小可爱们可以收藏一下呀~ 文案如下: 曹盈生来羸弱,百病缠身,虽是平阳长公主的女儿,却日日被拘在一座槐树院落中,所能触碰的只有自窗口投进的阳光。 然而她每每一梦便是金戈铁马,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少年声音明朗:“此战大胜,我不负陛下之托。” 雪光映着刀光,曹盈看到了汉家儿郎冲破玉门关,有小将满脸喜悦地向她道:“将军,敌军尽摧。” 她看着他所见的一切,却一直无法看清这位少年将军的面容,知晓他的姓名。 * 直到一日,她的梦终结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沉寂。服侍她的侍女神情悲戚地走进屋中,她连忙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儿,侍女哀伤地告诉她:“冠军侯病逝了。” 她始知将军勇冠三军得封冠军侯——他原来是霍去病。 三月后,曹盈也合上了眼。哪知再睁开眼,她重回了襁褓之中,兄长领着个面目精致的男童摸进她的房中,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道:“霍去病你瞧,我妹妹真是冰雪可爱。” 霍去病瞧了瞧外面的动静,也摸到了她的床边:“是可爱,可你把她的小脸都戳红了。”他安慰似的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曹盈连忙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了这只手。 这一次她抓住了,就不会再放开。 原来我梦中所见,尽是你眼中景象。 85.谢媒酒 李容徽拥紧了怀中的小姑娘,感受着她微烫的面颊,与慌乱的呼吸,眸底的翻涌的暗色,终于一寸一寸地平息下去。 “都已经过去了。”他哑声开口。 都已经是前世的旧事了。 而如今小姑娘还在他身边,那一切,便如噩梦一般,都过去了。 他将脸埋在小姑娘颈间没有抬头,只淡声对那暗卫吩咐道:“去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吧。” 暗卫应了一声,迅速退下。 而棠音也终于自他怀中挣脱出来,红着小脸迅速整了整被他揉皱的衣衫,这才抬起一双杏眼看向他,好奇问道:“当初你欠五皇子的,是什么人情?” 毕竟五皇子数年前就去了扬州,那时候李容徽还年幼。年幼的他究竟欠下了多大的人情,以至于经年后听来,仍会有如此大的触动。 “他曾经——”李容徽深看着她,眸底尽是哀颓之色,似一瞬间,想起了前世今生里的所有始末。 半晌,他垂下眼帘,语声隐在嘈杂的雨声里,无端令人觉得沉滞:“罢了。” 前世种种,棠音皆不记得。那他又何必给她徒增不快呢? 毕竟,前世的一切,今生皆未发生过。 他也不会再让那一切发生。 棠音不知他为何欲言又止,只道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目光轻落在他的身上,转开了话茬:“这皇子府邸,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回盛京城吧。” 她略微思索一下,又道:“听闻西市里来了一个杂耍班子,我一直想过去看看。” 李容徽抬眸望向她,也轻声应道:“好。” 两人重新上了车辇,又令盛安赶着车,一路往盛京城西市行去。 车内也备有棋盘,两人便随手打了几把双陆解闷,棠音仍有些心不在焉的,几次都挪错了檀香子,只李容徽看见了,倒也纵着她,没有说破。 直至棠音实在是走神得厉害了,竟将李容徽那面的棋子拿了过来,他这才轻轻开了口:“棠音,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事?” 棠音被他这一声唤,也清醒过来,看着手里的黑子有些赧然,忙给他放了回去,这才轻声道:“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之纇香的事。” 李容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