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眼中闪过不忍:“黎姑娘,请回吧,王爷下过令,不见黎家任何人。” 沈睿真眼神一黯,嘴角泛起苦涩。6 曾几何时,无论她何时出现在这里,裴晨振一定会见她。 他会急急将手炉往她手里塞:“天寒地冻,以后都该由我去寻你。” 可如今,哪怕她在风雪中苦等一夜,也得不到他一个侧目。 沈睿真重重咳嗽两声,高声开口:“臣女请摄政王拨粮,支援边境!” 见劝不动,侍卫叹息一声,随她去了。 沈睿真整整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 王府的门忽然打开。 裴晨振一身黑色狐裘,高冠束发走了出来。 沈睿真眼神一亮,连忙开口:“摄政王,臣女求您派兵……” “事关朝政,轮不到你来教本王做事。”裴晨振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 裴晨振踏上马车时,望着雪地里的身影,以及她带血的额头,心底那抹不舒服却如细藤缠绕心头。 马车渐远,沈睿真就这样顶着一张冻到惨白的脸,孤零零地跪在原地。 空气里,隐约飘来:“还请黎姑娘勿要纠缠本王,如此,只会徒增厌烦。” …… 吴明咬牙将沈睿真扶起:“二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沈睿真垂眸:“如今陛下龙体垂危,除了他,无人能救二哥和大姐。” “若连我都放弃了,还有谁会在乎哥哥他们?” 一连半月。 裴晨振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见沈睿真,一盘糕点,一方砚台,一副名画,她仿佛不知疲倦的出现在他身边。 裴晨振有时会莫名心软,可念头一起,便头疼欲裂。 长此以往,心中只有烦躁。 与此同时,塞外边境。 烈风呼啸,却吹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 黑土遍地,枯草连天,却有两道身影,搀扶着立于天地之间。 黎长铮几乎成了个箭人,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他看向身侧的黎雲清,满眼痛色。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黎雲清扭头看他,胸前,一杆断裂的长枪,当胸穿过! 她哑着声开口:“我们、失信姝宁了……” 黎长铮头耷拉着,却没有回应。 黎雲清抬眸,看向金陵的方向,胸腔的苦涩比痛更难忍。 “原来,你真的会不管我……” 她觉得胸口处的疼好似少了许多,甚至也冷也感觉不到了。 黎雲清抬头,看着天纷飞的雪低声道:“长铮,你还记得……爹爹从小教我们的吗?” 黎长铮嘴角滴着血:“将军……视死如甘饴……” 黎雲清接道:“懔懔大节青史垂……”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威严的父亲,面带笑意和痛色朝他们走来。 黎雲清喃喃出声:“长铮,你看啊,爹爹,来接我们jsg了。” 腊月十七。 焦急的沈睿真再次在长街上拦下了裴晨振的马车。 这次不等她开口,马车内便传出裴晨振狠厉冷然的声音。 “黎家女妄图干预政事,杖责二十!” 沈睿真一怔,还未回神,就被侍卫按住。 “黎姑娘今日来的不是时候,王爷刚从护国寺为王妃祈福归来,得罪了。” 说完,他们就将沈睿真被拖到了一边,开始杖责。 二十棍,棍棍到肉。 沈睿真未痛呼一声,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紧的牙关打颤的声音。 她看向马车,却只看到车帘下,裴晨振那双冰冷的眼。 她的眼眶陡然湿润。 二十棍行完,沈睿真疼的几乎起不来身,可仍旧咬着牙,一步步爬到马车前。 “求……摄政王,派兵支援边境!” 裴晨振眼底血色顿起,他字字诛心。 “可以,只要你跪在这里告诉这些百姓将军府杀害本王王妃,本王就应允你!” 沈睿真僵住,喉间瞬间血气翻腾。 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扑跪在沈睿真身前。 看着吴明满身狼狈,沈睿真心底登时慌了。 “二姑娘,将军跟大姑娘,回来了!” 沈睿真紧绷的心一松,却没看见马车内裴晨振眼底的那抹暗色。 她忍着撕心的疼,用力抓住吴明的手站起身来。 “他们都还好吗?我的伤,千万不要让……” 不想回头,就见两樽黑沉的棺木迎面而来,当头写着大大的黎字—— 第9章 长街之上,纸钱和雪花漫天飘扬。 两口黑棺并排而列,被身穿黑甲的黎家军紧紧围着。 那些兵士,站着的,断肢残臂,遍体鳞伤!躺着的,白布覆面,冰冷寂然! 那一面‘黎’字军旗,被人生生撕裂,只余半截,在半空飘扬! 目之所及,他们每个人脸上,是亲友离世的木然,是无声胜有声的哀切,是国未破家却已亡的悲恸! 沈睿真只觉眼前一黑,浑身血液寸寸凝结。 她忍着疼推开吴明的手,浑浑噩噩朝他们走去。 “我二哥和大姐……在哪?” 鸦雀无声。 可沈睿真分明看见那些铁骨铮铮汉子眼里的泪,一滴,一滴,砸落在雪地里! 她转头看向吴明:“你说!他们还在路上是不是?” 吴明哽咽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二姑娘!他们已经回来了,请您接他们回府吧!” 沈睿真浑身一颤,却倔强的不肯回头。 直至,身后转来兵器零散的跪地声。 所有黎家军都跪了下去,悲声震天—— “请二姑娘,扶灵归家!” 沈睿真沉默了许久后,才走向棺柩。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她看清了灵枢内的两人。 她意气风发的二哥,银甲破碎,万箭穿心; 她英姿飒爽的大姐,红妆染血,长枪透胸。 沈睿真的泪仿佛再止不住,她颤手轻抚上黎雲清的脸,声如泣血。 “你不是说,姐夫会护着你吗?” “你不是答应,我守着将军府就能等到你们平安归来吗!” 她气血翻涌,泣不成声的哭喊:“姐姐,你怎么骗我——” 蓦的,她吐出一口鲜血,直直跪在灵枢前,再无意识。 “二姑娘!”8 沈睿真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摆设。 她惊坐起来,凄厉的哀乐骤然入耳。 她朝外看,丧幡飘扬,满目皆白。 沈睿真坐在那里,泪突然就滚落下来,她终究没求来他们的平安……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 “二姐,你醒了!” 沈睿真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稚嫩少年通红着眼睛站在门口,手中端着汤药,双眼猩红。 她心一颤:“宁州?你不是在城外军营,怎么……”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黎宁州回来,自然是为了奔丧。 他快步进门,将药汤勺起,喂到沈睿真嘴边:“二姐喝药,以后宁州会替二哥大姐照顾好你。” 闻言,沈睿真心口仿佛有刀在狠搅。 黎家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可要不是她和裴晨振的纠缠,他们又怎么会死? 她指尖攥入掌心,泪一滴滴砸在被子上:“宁州,黎家……只剩我们了……”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吵闹声。 沈睿真神情一凛,忍着疼让宁州扶她起身。 一进灵大堂,那两口灵枢,就让她心底如同针扎。 她强忍悲痛,看向站在那里的顾之安,以及他身后的一双襁褓。 “你为何不管我姐姐?” 顾之安并没回答,而是高声宣告:“今日过后,我顾家的孩儿,与将军府再无瓜葛!” 沈睿真浑身一震,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大姐黎雲清尸骨未寒,她的大姐夫竟然抱着孩子在灵堂前就要和黎家划清界限! 沈睿真死死抓住黎宁州的手腕,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她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凭什么?他们也是我姐姐的孩子!” 顾之安静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因为我要他们活。” 他话里的意思,如当头一棒,让沈睿真头晕目眩。 等她回过神来,顾之安已经带着孩子走到了门口。 沈睿真突然出声:“顾大人,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大姐?” 顾之安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许久,他的声音才响起:“顾之安此生,永不续弦。” 永不续弦又为什么不救大姐? 沈睿真没忍住,终是不顾伤势朝顾之安的背影追了出去。 不想刚到府门,就看见裴晨振站在不远处,顾之安躬身在汇报什么。 她猛然停下身形,裴晨振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个悲恸,一个漠然。 沈睿真陡然绷不住情绪,一步步走到裴晨振面前:“你有什么怨,都可以冲我来,黎家和那些边境的将士都是无辜的!” “冲你?”裴晨振薄凉的凤眸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此战惨败,边境几乎失守,本王未追究将军府的过失,已是仁慈!” “难道黎家连几个人都牺牲不了吗!?” 沈睿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底最软的那处,仿佛被人生生掏空。 她眼神一点点寂灭下去:“我早该明白的……你早就不是我的裴晨振了。” 闻言,裴晨振心脏猛然抽痛,像是有什么在胸腔里啃噬。 他捂住胸口,面露痛色。 沈睿真已被泪水覆了满脸,声声嘶哑。 “摄政王说的没错,将军府的使命,历来便是忠君报国,护佑万民。” “我的爹爹,我的兄长,黎家的祖祖辈辈们,从不敢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