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棠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暗室内的几案前坐着,施施然点亮了烛火。 他在我手中塞了一杯热茶。 「酒酒,现在你可识得我是谁?」 4 我不能认下酒酒。 至少在卫棠面前不能,若我抵死不认,不过是他认错人污我名声。 若我今日认下,往后便要被他拿捏,再也没法抬头做人。 我捏紧手中茶盏,「琼林宴惊鸿一瞥,二公主曾言郎君是今科探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卫棠目光一寸寸从我脸上往下移。 「酒酒,莫要想着糊弄我,我知你胸前有一桃花胎记。」 卫棠支着下巴,「可要验验?」 吴江九年,教会了我何为隐忍、何为苟且,可卫棠说得每一句话,都让我忍无可忍。 他不想让我安生地当国公府姑娘,他要折我脊梁,让我像之前那样跪在他面前求他。 我将那杯热茶泼到卫棠脸上,「我已忍耐郎君多时,请郎君自重。」 卫棠没有闪躲,他顶着满身茶渍道,「酒酒,我不曾朝你泼茶,你却湿了外裳。」 他不知想到什么,双眼通红盯着我,「莫不是已有孩儿。」 我将茶盏砸向卫棠,「卫氏家风清正,便教出你这等辱人名声的登徒子。」 今日,胸前胀疼得厉害。 便连衣裳湿的都比往常快,我快步拉开门离去,只听得卫棠在笑。 一声叠一声。 表哥仍在书肆看书,可我这样已不好走去他身边,只好寻到侍女与他传消息。 而我直接回府。 其实我隐约知晓,我未生子先产乳,约莫同画舫妈妈有关。 吴江有些贵人,喜好有乳妇人,又嫌她们产后身姿不如少女。 便有妈妈寻来秘药,专门喂给从小养大的女孩,待时机成熟便送上贵人榻。 我也同母亲提过两回,她听后却摇头,「檀儿既已回府,便不要再提那污遭事。」 「娘亲会为你寻大夫的。」 母亲总说心疼我,总说愧疚儿时弄丢了我。 可她从来不问、不听我那九年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我不想让卫棠毁了。 心中杀意泛滥。 5 我去寻了母亲。 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见她眉间紧皱,能夹死蚊子。 才哭求道:「求母亲为我做主。」 「檀儿,我不能为你杀卫棠。」母亲摇头,「你在吴江待了这些年,有多少人见过你的脸?」 「难不成每一个到京城的,你都要我杀了不成?你想杀光吴江所有人吗?」 母亲常说爱我怜我,是回家后待我最好的。 一时间,我愣住了。 母亲还在接着道,「你不在京中长大,不知卫氏门生几何,你兄长弟弟还要入仕。」 「我们如何能得罪他?」 我抬起头看她,「母亲便要置我于不顾吗?」 母亲给了我一条出路,「既然卫棠这般讲,你也不好嫁你表哥了。」 「不若绞了头发去家庙修行,去替家里祈福。」 我收了泪:「母亲,我不愿。」 「如若今日遇到这事的是旁的姐妹,你也会让她们忍下,劝她们当姑子吗?」 「我只是不在你膝下长大,便天然地低旁人一等,便不能争不能抢,便不能由爹娘出头?」 母亲怒急,一巴掌扇我脸上。 「你怎能同你那些姐妹比?你可知为你遮掩出身,我费了多少功夫!」 「当年你既上了花船,就该死了才好!否则怎会有今日这些破事!!」 母亲说完,似有悔意,又来拉我的手。 我心中一片凉,「母亲,我懂了。」 就算回了国公府那又如何? 我仍旧是当年那个画舫上孤立无援的酒酒,我没有依靠,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 那九年里,被妈妈打得半死的时候、被人像狗一样摆弄时,我不曾想过死。 现在也不会。 我,不曾做错什么。 我合该有很好的一生。 6 妈妈曾得意洋洋地教我,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我深有同感。 其实母亲质问我,难道想要杀光所有吴江人,不过是莫须有的迁怒。 现在威胁到我面前的,只有卫棠一人。 她不肯帮我,我只好求到大哥哥面前。 大哥哥沈临将我从吴江带回家,是府中最清楚我曾经怎样的人。 他哪哪都好,唯一让人可惜的便是出身。 沈临并不是秦国公之子。 他父亲是秦国公下属,为救国公而死,他便被秦国公收为义子养在膝下。 那日他如天神降临,扶起被贵人逼酒的我,「九妹妹原来在此,倒让人好找。」 沈临把我从画舫带出,重金为我赎身,说方才唐突了我,只是见我容貌与贵人相像。 怀疑是家中走失的妹妹。 他将我从火坑救出,改变了我一生。 见到我时,沈临并不意外,他让侍女上了壶清茶,屏退她们。 「不开心了吗?」他笑了笑,「九妹妹尽可同我说。」 我捏着帕子,略过了与卫棠过往,只说了被他欺辱的委屈。 「原是小事一桩。」 沈临放下茶壶,「卫氏家风清正,卫家人行事却不怎么磊落。」 「这事九妹妹无需插手,我会为你处理妥当。」 我从没想过,在母亲那要逼我绞了头发做姑子的事,在沈临这却轻飘飘地被解决了。 「大哥哥两次救我于水火,此恩难报……」 怀着感激涕零的那颗心,我福身向沈临行礼,却被他扶起。 「九妹妹,我话还未说完。」 沈临摩挲我手腕,轻轻笑了一声,「我可以帮你,但须得讨些好处。」 我心惊胆颤,「比如说?」 「比如说,我近日头疾犯了,想试些偏方。」 「你想好了吗?」 7 在吴江时,我曾听说过治头疾的偏方。 前朝有位丞相夫人,原是奶奴,因她奶乳治了丞相头疾,才上位的。 小衣濡湿贴在身上。 母亲将我怪病这事瞒得很死。 可到底居于一府,沈临若有心打听总能听说一二。 若是寻常贵女定然羞愧难当,可我骨子里从没将羞耻与贞洁放心上。 我只想活得好。 我朝沈临甜甜一笑,亮出一对漂亮的酒窝,妈妈说我这般笑,是个男人都挡不住。 「大哥哥说得哪里话?等我回院中便把药送来,只盼大哥哥头疾快些好。」 沈临唇角翘起,「九妹妹对我尽心竭力,我自然好得快。」 我抽出手起身站在沈临身后,为他按揉额角,向他请教, 「大哥哥,若这段时日,卫棠再来纠缠,我该如何?」 「我会尽快处理。」沈临想了想,递来一枚骨笛,「若你遇险便吹响它。」 我满心欢喜地收下骨笛。 很早便听说,大哥哥手中有一队暗卫,他莫不是分派了一人给我? 这不比什么都强。 我心思起伏,按捏额角都有些心不在焉,便以回院中「熬药」为名告辞。 沈临允了,笑得很是开怀,「九妹妹,你这样便很好。」 我微怔,「什么?」 「凡事,都可来寻我。」沈临将那杯清茶饮尽。 「大哥哥一直都在。」 8 我在院中忙碌了很久。 做了一碗「雪花酪」,送去了大哥哥那儿,得了大哥哥一句不错。 又寻了条红绳将骨笛串成链子贴在心口。 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一连几日,我都没有出府。 听说表哥经常来拜访,但母亲已经拉旁的妹妹相看了。 母亲总是嘴上我怜我。 遇到事时,弃我比任何人都快。 一晃便到了十五,祖母每月这个时候都要带阖府夫人姑娘去京郊承恩寺上香。 我本来装病不去。 但祖母身边的老嬷嬷亲自带着太医来看我。 「老夫人说了,九姑娘除非病死榻上动弹不得,旁的病不可耽误敬香。」 母亲不敢让太医诊脉,怕他看出我身体有异,连忙怪我惫懒,拖着我梳洗。 坐在马车上时,我心中总有不详预感。 这种预感在主持招待国公府家眷,让大家四处走走时成了真。 府中姐妹不愿同我来往,她们相携避着我,连侍女侍卫都因此散开。 而卫棠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我一把掳走,压在空殿佛像背后。 他捂着我口鼻,压得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