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次他没有丝毫掩饰。他眼角的细纹蹙起来,眼神也变得幽暗,好像夜里的树影在摇曳。他的眼睛里是癫狂在晃动。他极有魅力的脸也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扭曲,好像一座坍圮的老宅骤然裂开,地底常年不见阳光的邪物,纷纷爬了出来。疯狂与阴鸷,也在一瞬间爬满了他的脸。 他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你们没听黄丽说起过么?她这个人吧,命是真的不好。”他的眼睛眨了眨,淡淡地说,“有一天她去上班,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家里竟然着火了。她老公吧,”他又笑了笑,“没跑出来。” 纵火,杀人?! 庄昀和强子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如果他有了这些前科,那么他杀死李亚茹的可能就大大提升了。庄昀脑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这无疑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一回。她压下了全部的冲动,问:“王峰,我问你,你如实作答。”庄昀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李亚茹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王峰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执念 面对庄昀的问题,王峰只是笑,不说话。他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脸上的阴鸷不曾散去。 其实王峰、黄丽等人的指纹已拿去和现场留下的半枚指纹比对了,只是指纹残缺,比对尤其需要时间。 审讯室里安静下来,窗外的蝉格外的吵。 王峰的目光落在庄昀脸上,笑着说:“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还剩了一个故事没讲?” “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要讲多少故事,我都奉陪。” “还是先讲故事吧,”王峰笑起来,“兴许,你要的答案就在故事里呢。” 庄昀感觉很不好,从一开始他俩就被这个王峰牵着鼻子走,审讯的节奏全在对方手里。到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她点了点头,示意王峰讲故事。 “你那天的问题是,雕像四周的孩子。”王峰说,“这些孩子的来历,也有传说。话说,女娲大神的一缕元神附在了鬼母身上,她便与女娲母女一体,合而为一。这一来,却惹下了天地间一桩大祸事。” “什么祸事?”强子问。 “女娲娘娘的元神,附带着她死前的执念。一是对伏羲和所有人类的怨恨,二便是要将孩子生下来。这两个执念如此强烈,以至于根植在鬼母的脑海之中。是以她刚刚显化人形,便想着要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 “可是……可是她压根儿就没怀孕啊?” “是啊,可她根本分不清楚。鬼母根本不记得为什么要生下孩子,也不记得要生下谁的孩子,那一道执念就好像在她脑中刻下的印痕,是她一定要完成的事情。”王峰眼光里闪烁着激动的神色,他语气也激烈起来,仿佛一场风暴正在审讯室里酝酿。 “鬼母发现自己没有怀孕,便将自己的肚子剖开来寻找,但她的腹内也不见孩子的踪影。于是,她便把矛头指向了人类。鬼母对人类有着天生的怨恨,这股怨恨如此强烈,以至于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想着,一定是这些人夺走了我的孩子。最终,她决定将自己的孩子从人类的手中抢夺回来。 “她本就是女娲和伏羲的孩子,又继承了女娲的灵力,一时法力无边。鸡叫第一声,她就化作一阵暗影,潜入村子,抢走了孩子。她来去无踪,就连伏羲也抓她不住。伏羲难以保护自己的子民,便下令,凡女子便在家做活。男子才能外出。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鬼母,不论你将孩子藏在哪里,她都能找到。可就算抢来了孩子也终究不是她的,所以她始终无法平息心里无休无止的执念,于是她就今天抢一个,明日再抢一个,永远抢夺下去。 “部落里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被偷,从早到晚,从东到西,都能听到母亲的哭泣声。转眼间,过了四百九十九天。鬼母已经抢走了四百九十九个婴孩,村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女孩。那女孩的父亲自知ᴊsɢ无力阻挡,于是放弃了女孩,想着以后再生便是。可女孩的妈妈疼爱自己的女孩胜过生命。她不愿自己的孩子被抢走,于是独自一人离开了部落。 “她翻过了最险阻的大山,又越过了最湍急的河流,藏进了一片最隐秘幽深的树林。她一个人艰难地带着女儿在林中生存,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露水。夜里,她将女儿抱在自己的怀里睡。可那天夜里,鬼母还是找到了她。就在鬼母要抓走她的女孩时,她醒了过来。无论她如何央求鬼母,鬼母都不肯放了女孩。于是,这个母亲提出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是,一命换一命。她求鬼母放了女儿,自己愿意赔给鬼母的孩子一命。然后她二话不说,一头撞死在门槛上,血流了一地。鬼母被这位母亲感动,放了她的女儿。而这个女孩就是我们夜雾的祖先,娩祖。鬼母让她去打造一只黑瓮,置于门前,用以敛放母亲的尸身。如果她能日夜敬拜九年,香火不断,则让她的母亲死而复生,并且永远宽恕她的族人。 “后来,娩祖就日夜敬拜鬼母九年,果然,黑瓮破裂,她母亲活了过来。所以我们夜雾人有个风俗,只要家里生了孩子,当天夜里便会在门口放上一只黑瓮,用五节莲藕,做成小小的人形放入,再在门槛上撒一圈鸡血。这样鬼母就会记起这家是娩祖的后人,便不会进去抢夺孩子,反而会保佑他日后健康顺遂。” 庄昀沉吟了一下,猛然转头看向强子。强子说:“怎么了,有发现?” 庄昀说:“你记不记得你太太的话,她说当年异乡人之所以被排挤到夜雾,不就是因为这黑瓮,鸡血,还有婴儿血。” “所以,根本就不是婴儿……是莲藕?” 庄昀默默点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各自沉浸在震撼里。 原来江城和夜雾之间,这一切恩怨的开始,不过是一段年代久远,根本无从考证的传说。它是虚的,只是个念头。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说,可偏偏这一段,酿成了长达百年的悲剧。 庄昀越想越觉得吊诡,它的开头或许只是一段缥缈的传说,一个故事,可那传说被人相信了这么多年,它早就不是虚妄了,它是实打实的,像一面铁墙般结实,或是从山顶滚落的巨石,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速度与力量。 两地的怨恨也一样,开始不过是习俗观念的差异,以讹传讹之后,变成了误解和摩擦,继续发展,最后竟成了两地的争斗,甚至仇杀。如今,就算揭示了源头的一切,那些来自心底的芥蒂就真的会立刻消失么?那些曾经切实流过的血,结下的仇就真能一笔勾销,回归虚无么? 恐怕不会,庄昀悲观地想,它会一直延续下去。 庄昀不愿再想,说:“行了,故事也讲完了。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当然,我说话算话。”王峰笑着说,“李亚茹,不是我杀的。” “也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我。”王峰说,“我之前承认了,我迷奸、强奸、监禁、杀人、纵火。现有的罪足够我死十次,我已经没必要在任何事情上撒谎了。她李亚茹对我来说,没什么特殊的。” 他说得很轻松,庄昀听在耳里却字字千钧。窗外又下起了雨,湿气蔓延进来,庄昀觉得衣服让她黏腻,甚至好像渗透进了四肢。中医说,湿重如裹,她此刻就是那种感觉。 强子见庄昀不说话,便问:“你说和你无关,那李亚茹为什么派人监视黄丽?” “这个我知道,你看,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王峰说,“我的计划运行了这么多年,其实是很周密的。每个人的仪式结束之后,当天回去就要和她老公同房。我都会告诉她们,这样法术才能起效。 “这个方法骗过了很多人。一来是迷药不会让她有任何反应;二来,这种事就算女人自己有怀疑,也绝不敢去验证。更何况,李亚茹是背着她老公来的。她本来最不应该出问题,可是问题还是出了。我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反正,她对我产生了怀疑。 “可她进出村子的时候都是戴着眼罩的,她唯一能找到我的方法就是跟踪黄丽。那个私家侦探,有点本事,应该是蹲点了不少时候,一路跟着黄丽到了夜雾。他确实看到了我作法的全过程。但很可惜,我们发现了他。我把他在夜雾关了两天,他最后抵受不住,也说出了李亚茹的名字。我怕万一他留下过什么线索,把我暴露就不好了。可他一直说没有,我就想,干脆把他杀了。没想到,这人真有两下子,趁着看守松懈,跑了出去。 “他一路朝着雾江的方向跑,我们在他身后追。那天下着大雨,雾江的水涨了,流得很急。我本来觉得他一定不敢跳,可他还是跳了。他跳江之前,挨了我徒弟一棍子,打在后脑上,整个人是拍进水里的。我想,这人肯定淹死了,就没在沿江去找。 “事后,我还说让黄丽去探一探李亚茹的口风,可黄丽说,把私家侦探抓住的那天,李亚茹就已经死了。” 庄昀说:“也就是说,七月一号那天下午你和你的徒弟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王峰点了点头。庄昀看向强子,沉沉地叹了口气。强子看见她眼里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