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手边放下银耳汤:「陛下在为何事烦心?」 他尝了一口,眉间怒意不减:「这帮大臣也不知是朕的臣子还是他裴肃的臣子!竟敢质疑朕的用人能力,还说朕寒了老臣的心!」 「陛下便是有疑心,又如何?善良和仁爱都是白痴的手段,陛下可不能只做仁君。」我试探性地从他握紧的拳头下抽出奏折,察觉到他没有抵触,放心地看起来。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是谏官唐如徵指责皇帝忠奸不分,称赞摄政王知人善用,而陛下擅自换掉他选定的关键职位上的官员,不是明智之举。 我记得这个唐如徵,上一世,他因激烈的言辞被裴悠斩首后,裴肃还在家中评价此人刚正有余、手段欠佳,可怜他一腔直谏的热血。 我想试图保下他,既因为欣赏他的忠心,也因为后期也许有用到他的地方。 「陛下息怒。臣妾听闻先皇曾极度宠信宦官,只因他们听话。」我轻柔地替他揉捏太阳穴。 「朝堂不应是摄政王的一言堂,您才是陛下,身边自然需要一条听话的狗,替陛下做事。至于不听话的,丢掉便是。」 「那你看何人可用?」裴悠眉眼含笑,并没有不满。 我顺势跪下,伏地叩首:「臣妾僭越了。」 「宋太傅辞官三年有余了吧?」裴悠端起银耳汤一饮而尽。 我闻弦歌而知雅意:「是,家父虽年老,但时常关心陛下。若得陛下首肯,臣妾斗胆回家省亲。家中老父,定愿为陛下分忧。」 裴悠的手指在瓷碗边来回敲击,微微颔首。 10 我着急回家还有一个原因,是宫中最近沸沸扬扬的关于姐姐的传闻。 她不明缘由地与摄政王退婚了,进宫请安的命妇们议论纷纷。 更何况,本人亲自求到我面前。 那日阳光毒辣,我从勤政殿出来,遇到了议事结束的裴肃。 他出乎意料地邀我同走。 「贵妃娘娘,可知令姐与肃退婚之事?」裴肃状似无意地提起流言,言辞谦卑。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甚至不敢瞥一眼他的衣角:「偶有耳闻。」 裴肃拦在我前面,垂眸拱手:「恳请娘娘为肃做主。」 他哀求的语气迫使我抬头看他,成亲几十载,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这样低声下气。 他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肃,非宋大小姐不娶。」 原来,姐姐一直是他坚定的选择吗? 也对,姐姐与他本有情愫,他裴肃本就该是姐姐的夫婿。 上一世姐姐替嫁后,是我哭闹作妖,是爹爹拼了老脸逼迫,他才娶我。 我与他的婚后生活并不和美,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多的是给予我尊重。 死后也一样。 我下葬的棺椁是上好的楠木,墓穴是靠山近水的宝地,但墓室仅留我一人的位置。 他从未想过与我合葬,即使我们有一个孩子。 他这样的人,无论和谁在一起,那人都会得到应有的体面,但这不是爱。 我不是特例,姐姐才是。 我努力许久才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此事不难,只是摄政王殿下,须答应本宫一个简单的要求。」 11 说服裴悠很简单,我只是告诉他,姐姐是牵制摄政王的棋子,裴肃愿以京城的兵马统帅权换赐婚的圣旨,他就大笔一挥准了。 大功一件的同时,裴悠也许可我出宫。 我浩浩荡荡地省亲入府,小心翼翼地与爹爹在书房商议。 「后宫怎可干政?你真的是胡闹!」爹爹压低嗓子训我。 「若以前没有,那今后我便做这第一人。」我梗着脖子,毫不惧怕地回怼。 「哎,」爹爹头疼地揉着眉头,「就该让你姐姐去的,她一定做得比你更出色。」 我哑然。 姐姐不会做得更出色,换以前的我也不会。 「如今的我会做得更好的,爹爹,我也是宋家的女儿,我也有这个能力,姐姐不该背负一切,您给予她的期盼既是压力也是枷锁。」 还有一句话我没说:您不该禁锢姐姐,也不该放纵我。 第二日是我的省亲宴,只是我作为主角刚准备登场,便听到了有人对姐姐小声但刺耳的挖苦声: 「你不会以为你有一个当贵妃的妹妹就能肆意妄为了吧?你父亲不过是个遇事就辞官的缩头乌龟,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退了与摄政王的婚事?」 我在她身后嗤笑出声,走上前隔绝她鄙夷姐姐的视线:「本宫的姐姐自然值得,倒辜负了你的好母亲,前些日子还到本宫这里替你求一门好婚事,说你娇宠长大,不放心你远嫁。如今看来,你何止是娇宠,实在是刁蛮至极。」 「你口中的大好青年,可是亲自求得了陛下的圣旨,就为了娶我姐姐。」我捏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我,「不过一个摄政王,她爱要不要。」 我嘱咐沚兰让宾客开席不用等我,拉着姐姐的手快步离开。 「宋时雨,不用你假好心。」走到僻静处,姐姐便迫不及待地甩开我。 「姐姐不必多想,我不过是有求于你。如今我颇得陛下恩宠,只是摄政王一日不放权于陛下,我这贵妃就一日当不舒心。」我笑着抚过护甲,「他既然心悦姐姐,那就还需姐姐多为我周旋……」 我的话被姐姐的耳光打断,她一定用足了力气,我尝到了嘴里的鲜血。 「你是真的自私。」姐姐颤抖着嗓音,握紧了打我的右手。 我气极也委屈,不由得按上一世的习惯直呼姐姐的名字:「宋时霁!摄政王就是你的良人,你怎么就是不相信!」 「你们总是喜欢把我不愿的事强加于我,谁问过我的意见?」 我重生一共见了姐姐两面,每一次我都会惹她垂泪。 「我就是在问你的意见,姐姐。」姐姐的眼泪让我的语气软下来,也懊悔没控制住脾气。 我没有资格委屈,这是我自愿的,也是我应得的。 「圣旨都有了,我的意见还重要吗?抗旨也好,出家也罢,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 「总之,我的夫君我会自己选,不劳贵妃娘娘费心。」姐姐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拂袖离去。 裴肃不知何时来的:「抱歉,听了墙角。」 「无碍,姐姐对我有些微词实属正常。」我疲惫地倚靠着墙,「你应该看出姐姐极其不愿意了。即使这样,你也要强迫她吗?」 低眉恭敬的男人没有说话,这也代表了一种坚持。 那一日,我与裴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姐姐不愿意,这道圣旨,本宫拼了命也会替她撤回。」 他的回答是:「臣会拼尽全力,让她幸福。」 「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人可以强迫我的姐姐。」 「肃也不会。」 12 「月月真是我的良药。」裴悠的脾气渐长,只有和我一起,才能勉强压制暴躁的情绪。 以前他的暴虐只在暗处滋长,当被阳光无限放大后,难免引人背后指点。 他无法独立批阅奏章,便习惯搂着我,偶有兴起也让我发表一些看法。 姐姐依旧抗拒和摄政王成亲。 殿前的桂花准时飘香,我遣了沚兰去家中送礼,回来她便学了府上的见闻给我看。 「裴肃,我们这样纠缠没有意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我死了,但那时你妻儿美满,你会做什么?」沚兰模仿姐姐的声音很像,顿挫还需加强。 她转而饰演的裴肃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回答:「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娶你,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我会先替你收尸。」 「假如你寿终正寝,我会日日诵经,求诸神佛佑你往生。」 「倘若你被奸人所害,我会倾尽一切,替你报仇。」 沚兰学完,我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酒杯。 「摄政王追求宋大小姐的事都传遍整个上京了,宋大小姐真是坚如磐石啊。」孙婕妤嘴上感叹,剥蟹的手却不停。 我不难想象这会是裴肃的做法,或许姐姐死后,还发生了许多事。 不过,这一世不用这么麻烦了。 有些事情无须等到无可挽回后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