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凭本想提起那人,却因她的突然到场,不得不噎了回去,怨恨地盯着我。 我用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扔到地上,语气疏冷: 「夫君还是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只是可怜这张如花似玉的小黑脸了,肿得这样厉害,天热可别发脓了。」 恣娘原本黄黑的脸更黑了。 「对了恣小娘,夫君刚想同我行周公之礼,那原是我夫妻二人之间的情趣,却被你无理打断,那只好请你回去好好伺候伺候夫君了。」 薛凭气急,拂袖而去,也不管被打哭的女人,步伐飞快。 「来了我家,就得守我的规矩。 「我不管你从何而来,受何礼教,从今往后,若再敢来我这寻衅滋事,便将你发卖到那下三等的暗娼,晓得了吗?」 她眼中震惊之余,还有浓浓的恐惧。 我勾唇一笑,怜悯道: 「谁告诉你有了男人的专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薛凭主外,我主内,只要我按规矩办事,他还管不到我头上来。 「贱妾如仆婢下人,并无甚区别。 「你若是仍不知死活地惹恼我,我便还你千倍万倍,知道吗?」 她瑟缩着抖着身子点了点头,泫然欲泣,逐渐抖如筛糠。 「滚吧。」 她如获大赦般夺门而逃,慌乱间撞到了几个洒扫仆婢。 张婆子扯着嗓子假意训道: 「尔等死物不成?往后再敢不经通传就将闲杂人等放进来,定要扒你们一层皮! 「夫人仁慈,此回只罚三月月例,还不谢恩?」 一干人等跪地,惊得恣娘如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我微微一笑,附上:「恣小娘禁足半年,月例减半。」 5 她似乎真安分了不少,连着两个月都未曾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 薛凭对她的宠爱只增不减,也让我有些惊奇。 他何时是个专情之人了? 向来吃斋念佛不问府中事务的老太太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将我叫到慈心堂严厉训斥了一番。 「你身为主母,便是如此治下的? 「吾儿本不是那沉迷女色之人,为官数载,勤恳奋勉。 「如今因那妖精,倦怠官务,你非但不劝诫,反倒放任自流。 「若宠妾灭妻的名声传出去,我儿遭了弹劾,阖府上下都要跟着遭殃,你可乐见?」 我垂头恭听,顺从道:「媳妇知错。」 她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般: 「贺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软柿子! 「你贺府的姑娘,哪个不是治家有道? 「偏你如此治下不严,我薛家迟早成全扬州的笑柄!」 见我闷声不语,她也有些无奈,放缓声音劝道: 「你嫁入薛家快六载,尚无子嗣,虽有一子二女记在你名下,但终究不是嫡系,上不得台面。 「如今又来了这么个祸害,你若是再不使些法子,往后只怕处境愈发艰难。 「你且回去好好想一想,别成日里一心只扑在中馈上,如何抓住丈夫的心才是最紧要的。」 「是,媳妇明白了。」 我面上恭谨,内心却自嘲,我贺泠竟也成那阳奉阴违之人了。 夜色半笼,蝉鸣不止。 昏黄烛光之下,人至,立于妆台之后。 我放下梳子,盯着铜镜里映照之人,愣了半晌,随即回过神来。 即便再相似的脸,也终究不是他。 我回头看,在薛凭脸上细找与那人的不同之处,愈发觉得陌生之时,我才会心一笑。 薛凭愣住,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好脸色,柔和道: 「泠娘……」 我蓦地拉直嘴角,起身行礼,语气疏离: 「妾身子不适,不能侍奉左右,还请夫君宿于别处。」 薛凭压着怒意,胸膛一阵起伏,气息有些不稳,讥讽道: 「我见你面色红润,向来并无不适之处,休要诓我。」 「妾来了月信,恐脏污了夫君,还望见谅。」 他显然不信,语气更显不耐: 「信口雌黄!你的月信日子我岂不知。 「如今你这性子倒是愈发执拗了,脾气见长。 「爷已经来了,何不见好就收?」 我盯着他,无甚表情,将亵裤褪下,稍松了松短纨,取了月信带给他看。 本想扔他脸上,为免恶心自己,作罢。 他被我震惊得不行,指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粗鄙!你何时如此粗鄙了,同那乡野村妇有何区别?」 侍女将月信带取走,我从容地净了净手,方才回道: 「夫君此话差矣。 「妾自小读书识礼,闺中之时便以贤雅闻名扬州。 「方才是夫君不信妾,妾为自证清白,只能如此为之。」 薛凭气笑:「好一个自证清白!!」 「来人,替夫人换上月信带,爷今日就留宿此处,且来人伺候爷沐浴!」 6 薛凭沐浴后,敞着半截身子,见我乖顺地躺在床外侧,有些诧异,随后喜笑颜开,朝我快步走来。 我别过眼去,小声道:「夫君轻声些。」 他爽朗一笑,坐下来摸了摸我的发顶,视线却突然凝滞,随后呆愣在原地。 我伸手将他的亵衣系好,附耳过去: 「夫君还是端庄些,别吓到了孩子。」 榻里侧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圆黑的眼睛正滴溜溜地乱转。 最小的丫头小脸红扑扑的,奶声奶气道:「爹爹,羞!」 薛凭的脸有些挂不住,碍于平日里慈父的做派,只能硬生生挤出笑来,逗了孩子几句。 他凑到我耳边,咬牙切齿: 「你倒是狡诈了不少。」 「夫君说笑,孩子们今夜想和爹爹一起睡,是不是?」 三个孩子齐刷刷应是。 我轻声一笑,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发顶,柔软细腻,带着温热的触感。 薛凭只能挤到床榻最里侧,三个孩子叽叽喳喳,他根本没工夫烦我。 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虽吵闹聒噪,我却睡得异常香甜。 连他也入梦来。 那张与薛凭相似,细看却大不似的脸,让我格外安心。 我的心上人,清冷,正直,廉洁。 是个凑近些就会令其面红耳赤的探花郎。 可惜,却在五年前成了千里之外的一抔黄土。 连尸身都无法回乡安葬。 我怕他一个人孤独,怕他找不到回扬州的路。 所以我偷偷去过几次他长眠的州府。 可绵延开阔的青岗上,我找不到哪一片是属于他的埋骨处。 7 平城侯夫人设了雅集,世家夫人贵女皆在邀请之列。 缭乱的娇美女子中,我一眼就看见了长姐。 她神色恹恹,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怎的了?」 我悄悄凑到她身旁,颇有些狡黠地盯着她的眼睛。 却发现她双眼泛红,泫然欲泣。 见我出现,她勉强压了情绪,扯出一丝笑来,摇头说没事。 「姐姐可是连我也要瞒着?」 僻静之处,只我二人,她才哽咽开口,声若蚊蝇,却令我大骇。 「平城侯送了几个貌美伶人。」 「姐夫并非好色之徒,成婚六载,只姐姐一个,姐姐何须这般焦灼?」 她用帕子拭了拭泪,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只是瞧上了哪一个,纳了也无妨,只是不知这些个狐媚子学的是哪派房中术,我那日窥见,骇得差点丢了魂魄。 「那些伶人皆衣着怪异,寸布勾勒出身子,裙摆开叉到了腰间,细白的腿上竟是连短纨都不着。 「不知那是什么舞。 「披散着头发,坐在椅子上大岔着腿,时不时甩弄着头。 「那眼睛好像会吃人似的,一举一动皆不堪入目,竟还耸着……耸着白肉往人跟前凑…… 「后又背过身去挺着臀扭……」 说罢,她已是泣不成声。 世家精心培养的贵女,何时见过这般污糟的场面。 丈夫一改往日斯文儒雅之风,面露精光的馋样,终是击溃了她。 8 雅集上人多纷杂,我差婢女留意打听,原此事远不止这一桩。 这些伶人像雨后春笋般,一股脑涌进了半个扬州城的后院。 回府后,我特意去恣意小筑逛了一圈。 她正俯身专心修剪着云团菊的枝叶。 令我意外的是,恣娘没再穿那所谓的「旗袍」「吊带」之类的衣衫。 妆发衣裙,皆是得体。 她见我来也规矩行礼,虽有些滑稽,神色恭谨,像是心诚的。 「妾有失远迎,还望夫人见谅。」 我摆了摆手:「已然入秋了,我请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