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九剖心泣血,怔然失神,她喃喃问了一句,“公子,云小九当真那么恶心吗?” 周遭犬声不止,他大抵是没有听见罢,抑或是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出口的话,实则压根不曾发出声来。 因为他见她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动,便拽起了她的项圈,将她一把拖了起来。 她来不及站起身,便被他往湖边拖去。 他力道很大,走得又急,云小九全然被他拖拽着前行。周身的重量全都压到了铁项圈上,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她面色惨白,无声痛哭。 她想,云小九呀,你真是该死的人啊。 你生来便不被人所喜,不该在这个世间存活。 你这样肮脏恶心的人,便该被人愚弄、背弃、折辱。 茫茫然失着神,恍惚看见槿娘也追了上来,她好似拖着哭腔,“公子饶了云小九吧!公子......” 何其可笑呀,将将背弃了她的人,此时在为她求饶。 那人步履未停,仍旧拖着她疾疾往前走着。 云小九只听见西林苑的青狼复又嚎叫起来,适才平息下来的犬吠声又响了起来,将兰台扰得鸡犬不宁。 很快连这些也听不见了,耳间回荡的都是“娼妓”二字,都是“私奔”二字,都是“自荐枕席”四字。 先是前两个字在耳畔回响。 继而是后四个字在耳畔回响。 后来这二字四字又打破了次序,在脑中周璇反复。 她被这八个无形的字死死地捆缚住了,又听见一声,“进去洗净!” 忽而身上一轻,整个人好似飞了起来,紧接着“砰”得一声,冰凉的水立时将她淹没。 云小九意识到自己被扔进了湖里。 是了,她是“脏东西”,该把自己洗干净。 可该怎么洗呢? 她不会游水,她整个人都没在了湖里,她不知道该怎么洗。 心里依旧在想着那八个字。 但她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陷在了兰台里。 她原是十岁跟着病重的父亲去了大梁,在沈家住了两年,十二岁开始跟着大表哥去了魏军大营。 这三年一直都在大表哥身边。 因而她本就应在大表哥身边。 为何后来成了战俘,便不能再回大梁,也不能再回到大表哥身边了? 为何连见一次都不行,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云小九想不明白。 她见的人是自己的亲表哥。 见表哥一回便成了“娼妓”吗?便是“自荐枕席”吗? 她连大表哥的衣袍都没能碰一下,她很想扑在大表哥怀里,她很想要大表哥好好抱一抱她,但就连抱一下都没有。 这便是“自荐枕席”了吗? 抑或槿娘告密的时候,便说了这样难听的话。 她在秦泽眼里一向不干净,槿娘说的话,秦泽没有不信的道理。 抑或对秦泽来讲,休管槿娘说什么,她的出逃便是原罪。 云小九溺在水中,冰凉的湖水刺得她肌骨生疼,她不记得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如今是燕国的什么年号。 仿佛是燕庄王十几年,数日前进宫她还见过燕庄王,那是个有疾的老者,记得沈淑人不久之后便要嫁过来给燕庄王做王姬。 沈淑人也是背弃她的人,可惜还不等与沈淑人好好算一帐,她便要溺死在兰台的水墨湖里了。 如今大概是四月底了吧,水墨湖的水依然这么凉。 第71章暴室 原以为这一生就止于此夜了。 此夜曾月色如水,四方馆里人淡如画,云小九见过了大表哥,诉过了衷肠,并没有抱憾之处。 至于后来在兰台发生的事,狗洞啊,项圈啊,背弃啊,欺辱啊,她会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向孟婆多讨几碗汤。 她原也是个“要饭的”,想必孟婆不会不给她。 恍惚间似乎看见有人穿着宝蓝色的衣袍,那打着璎珞的玉佩与宝珠在水里轻荡。 是那个人罢? 不断下坠的身子蓦地一轻,旋即腰身一紧,忽地一下就出了水面。 口鼻之间陡然透了气,乍起的夜风吹得她瑟然一抖,周遭的犬吠声震耳欲聋,槿娘轻声啜泣,一切好似都在提醒着云小九,她又回到了最难堪绝望的地方。 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想不明白。 那人的衣袍也都湿了个透,惯有的雪松香被湖水洇得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了。 云小九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水还是泪,只是冻得连连打着冷战。 她有无数个被冻得堕指裂肤的日夜。 魏昭平三年冬第一回出逃燕营,被他缚了双手系于马后拖行。 清晰记得马跑得很快,她瘦削的身子在雪地里不住颠簸,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印痕来。 那时她浑身是雪,破烂的衣袍几乎被雪洇透了,四肢百骸都被冻得失去知觉,那一夜她紧闭眸子拼命捱着,总想着以后必定会好起来,因而熬得住,也熬了下来。 如今,却不知是为何捱下去了。 呛咳出许多湖水,原本凉彻肺腑,咳出来的时候竟是暖的。 听那人道,“不懂水性,怎么不说。” 语声比方才柔软许多。 云小九心绪恍惚,是了,她在山间长大,没有人教她游水。 她没有答他。 那人又问,“你可知错了?” 但云小九没有错。 见自己的亲人有什么错? 因此她怔忪许久,最后低低喃道,“我没有错。” 那人闻言默了片刻,连道了几声,“好!好!” 须臾将她扔到一旁,声音不冷不热地,“自今日起,不再有君子协定。” 她这辈子只有君子协定这一条出路,君子协定没有了,她便什么出路也没有了。 她这一生的咽喉都被秦泽紧紧地遏住了,毫无翻身的可能。 方才被折辱都没有哭,被扔进湖里都没有哭,此时却流出泪来。 她想,方才怎么就没能淹死? 若是淹死,便一了百了,不必再想着逃回魏国,也不必再想着如何在兰台辗转求生了。 她知道秦泽并不难哄,也许认个错他便不会再为难责罚。 然而周身发着抖,认错的话却说不出口。 认了错便是认了他的话,便是认了“娼妓”,认了“私奔”,认了“自荐枕席”。 若是认了错,那这颈间的项圈算什么,方才被丢进湖里又算什么? 她死也不认。 甚至脱口而出,“是公子错了。” 那人笑了一声,好一会儿过去才淡漠吩咐,“既无疾,便不必再喝药了。” 言罢转过身去,朝槿娘命道,“跟来侍奉。” 云小九如一具残破的人偶趴在地上,眸光支离破碎中,看见槿娘提着宫灯紧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