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寜跟在他身后走,穿过那小巷,就进入到一片居民区。 这会儿已至七八点,正逢人流高峰,居民区里上学、上班的人鱼贯而出。巷弄狭窄,不时有自行车主和电动车主发生口角。郢城方言音调高,稍大点声,听着就像挑衅。脾气火爆的,一点就着。 司越护着苏芷寜走在里侧,躲开那些是非。 继续往前走了个十来米,司越终于找到目的地,隔着路道,遥指一个门脸儿说:“就这儿。” 苏芷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是个单间店铺,招牌简单,店名更简单,红底黄字写着“一碗面”。 “你怎么找到的?!”苏芷寜惊讶地看他。 司越没应她,唇边噙着抹笑,向着那间面馆径直走去,和店老板说:“两碗牛肉炸酱面,其中一碗要粉面掺半。”接着又和负责贩卖绿豆汤的老板娘说:“两杯绿豆汤,多汤少豆。” “对吗?”下完所有单,司越这才转过身,和苏芷寜确认。 面馆朝东面,他正迎着光,这时太阳厉害,他微觑起眼,睫毛扫到下眼睑,落下一层暗影。 苏芷寜回应他看来的目光,点头答: “对。” 郢城二中的晚自习,要上到晚上十点。放学时,学生们都饥肠辘辘,家长都会给准备宵夜。 苏芷寜那时学了一天,放学时也饿到不行,她习惯回家路上吃碗面。 这家店原本开在税务局旁,距离二中几百米,做的就是税务局职工和学生的生意,所以早市和夜宵都做。他家可选种类繁多,但卖的最好的,还是这碗牛肉炸酱面。毕竟别家没有,是他家特色。 苏芷寜也最爱他家牛肉炸酱面。她更刁钻,她要粉面掺半,这样能一碗面吃到两种口感,搭配她多汤少豆的绿豆汤正好。 司越那时不用上晚自习,他在外面上小课,小课也差不多上到十点。他计算着时间,知道苏芷寜磨蹭,抵达面馆得十多分钟。但他补课机构距离更远,走过去要半小时,所以他得跑过去。 他在拐角口喘匀气,再走去,正好能听见苏芷寜下单的声音,她说:“老板一碗牛肉炸酱,麻烦粉面掺半……” “老板,一碗牛肉炸酱,只要面。”他站到她身旁,压着她声音说。 苏芷寜这时不会理他,因为身边还站着关枝华。 晚自习上到夜里十点,关枝华自然ʝ是要来接她的。 两人装作不认识,一前一后,分在两张桌子坐着。 有时两人面对面,一抬眼就能看到彼此。 有时苏芷寜背对他坐,他就去她桌上抽双筷子、借个醋瓶子,总能找到些由头。 一碗面的时间有限,再怎么拖延,也就十来分钟。 没多会儿,苏芷寜就得坐上电动车,被关枝华载着回家。 司越总有办法。 那年小郑哥三十,已逐渐接任璟颐中层管理,但他还是不肯卸下照顾弟弟的责任。 他父亲老郑是璟颐元老,陪着江家从小做到大,他也被江大为和蒋胜岚看着长大。 小郑哥比司越他哥小两岁,他年幼时就是司越他哥的跟屁虫。司越他哥性格好,不像其他人不愿带着年龄小的孩子玩,司越他哥总是耐心,把他照料得很好。 后来司越他哥出意外,江大为他们立马就有了司越,他那时年纪小,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但当听到司越叫他“小郑哥”时,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了,他想到自己儿时跟在司越他哥后面,叫他“小江哥”的日子。 自那天起,小郑弟弟就成了“小郑哥”,开始学着照顾起了弟弟。 司越那时上下学,都是他开车接送。 突然有一天,司越说不想坐他的A8了,让他弄辆电动车来接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小郑哥直接问他原因。小郑哥在司越心里,和亲哥无异。他在小郑哥面前没秘密,心里怎么想的,没打算藏着,统统倒给他听。 小郑哥一向顺着司越毛捋,他也理解十七八岁人的情愫。他第二天就弄来辆电动车,准点停在那家面馆门口。 但司越又觉得坐在车后座太没面儿了,他要自个儿骑,让小郑哥坐车后座。 小郑哥自然知道他在臭屁什么,依旧答应他,自己坐去车后座,让他骑。反正有他看着,不担心安全问题。 就这样,司越骑着小电驴,跟在苏芷寜身后。 她稍偏偏头,就能看见他。 他见她回头,便会扬起下巴,挑起一边眉,自以为很帅。 有次速度没掌握好,他一不小心就超过了关枝华。 关枝华瞥见,吐槽说:“这是什么家长啊,真不靠谱,让学生骑电动车,自己坐在后面。” “对啊,真不靠谱。”苏芷寜坐在后座,憋着笑附和。 【23】刮目 “好嘞,两碗牛肉炸酱,一碗粉面掺半。” 店老板是做了几十年的熟手,应声答着的同时已拿起笊篱,装进两碗份量后倒进热锅里,三上三下,生面就在沸水里滚熟。他拿着笊篱在锅炉边嗑了嗑,抖去多余水分后,才把烫好的面条装进两只大碗中,最后浇上两大勺热腾腾的炸酱。 “调料自助!”店老板将面碗朝取餐口一送,指了指一旁的辅料台,紧接着开始服务下一波顾客。 苏芷寜拿起醋瓶子,给自己添了点后看向司越,把醋瓶子朝他面前送了送,见他点头,才给他面碗里淋上一点。 司越在夹香菜,想要帮她也添上一些时,却被苏芷寜拦住了。 她手背虚盖住碗边,说:“我就不用了。” 司越一愣,夹香菜的手在空中一滞,停顿须臾,又添回到自己碗里。 “不知怎的,最近两年的口味变了,”苏芷寜给自己碗里浇着辣椒油,解释说:“就是一瞬间的事,有一天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嘴里的香菜味道太霸道了,吃是还能吃,但没以前那么喜欢了。” 她说完又示意他那罐辣椒油,确认他需要后,才帮他浇上一勺。 司越这才领会她方才每次动作前征询的意图,牵起嘴角,讪讪地笑了笑。 两人端着各自的面碗,找到张空桌,这次坐到了一起,面对面。 “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苏芷寜拌着面问。 毕业后,税务局旁边那条商铺整改,原有的店面全部拆迁,包括这家店。苏芷寜偶尔馋上这一口牛肉炸酱时,都寻不到地儿。 司越在接老板娘端来的绿豆汤,稍稍对比杯底的沉积物后,把量少的那杯递到她手边,说:“也是碰巧,之前办事时经过,瞟见这店名,就进店看了眼,没想到还真是这家店。” 办事? 苏芷寜抬头扫了眼这爿居民区,藏在小巷里,破破落落的几栋老房子,想象不出到这儿来办什么事。 她缄默于心,并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今天带我参观江记鲜食的工厂,”她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问:“是选择信任我这个外援吗?” 听到问话,司越拌面的动作稍顿,抬了下眉毛后继续,他专注手里动作,边搅拌边说: “凌晨两点半,屠宰厂的工人就要开始工作。因为他们要赶着五点前,把屠宰好的牲畜送到市场,所以他们大部分人会选择晚上不休息,在凌晨一点半就做好准备工作。 “凌晨五点,江记鲜食工厂的第一批工人开始工作,他们需要清点当日接收的原材料,完成原材料的预处理,还要负责分装成品,安排装车前工作。 “早上七点,江记鲜食门店的营业员到店打卡,开始营业前准备。” ……. 司越没有直面回答苏芷寜的问题,他一个时间点一个时间点地介绍,每个环节的工作内容,他都了然于胸。 “晚上十一点,璟颐客房部的员工交替值夜班,然后工作到次日早上七点半。” 他终于歇了口气,碗里的面条,这时也搅拌停当,每一根面条上都均匀裹上肉酱。 他没着急吃,而是把一双筷子搁到碗沿上,抬起眼皮,看向苏芷寜,继续:“璟颐现有员工共325人,江记鲜食工厂共142人,屠宰厂共48人,肉牛养殖基地共26人,江记鲜食门店共72人。” “325加142加48加26加72,”他手指比划,说完一个数字,就按下一个指头,“不算和我们合作养殖的8245户农户以及264户贫困户,仅我们公司名下的员工就总计613名。” 他没打一个磕吧,一个个数字,就像在他舌尖上打了个滚,脱口而出。 苏芷寜难以想象这一连串没有规律可循的数字,需要在他脑袋里轮转多少次,才能这样信手拈来。 “这613名员工在我们这儿的平均工龄超十年,他们自己也担着养家糊口责任。” 他说到这儿停顿,垂下比划的手,他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说:“这事不在于我信不信任你,是我得对他们负责。” 说完这句,他没再继续,只是注视着她,目光平静,还泛着一抹难以描述的柔意。 不知是对谁,是苏芷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