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天子虽说是宫外长大的,可那是世家啊,世家什么德行?那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紧挨着他们彭城的兰陵萧家就是最好的例子,一家子都金尊玉贵。 这样的人到了他们的地方却要住这样的破屋子,怕不是以后他们整个姑苏官场都要被穿小鞋了。 眼看着褚煜自銮驾上下来,郡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不能直视皇帝的规矩,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神情变化。 只见褚煜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周围一眼,而后语气极淡地开了口:“这里是谁安排的?” 郡守一听这语气心里就是一咯噔,下意识想跪地请罪,刺史毫无所觉:“是臣。” 褚煜打量他一眼,和折子上的人对上了号:“你就是赵仓满。” “正是。” “你就给朕住这种地方?” 郡守被这句话问得腿彻底软了,拉着赵仓满就要跪地请罪,然而赵仓满却纹丝不动:“臣所有安排都是奉旨行事,因地制宜,厉行节俭。” 皇帝又看了过来,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满,郡守伏在地上欲哭无泪,摊上这么个不知变通的上封,他的官途啊…… “不错,”褚煜的话锋却忽然变了,目光肉眼可见地平和了下来,“此番南巡是为查看河防,敦促官场,不是来游玩行乐的,你做得很好。” 他提高音调看向身后跟着的朝臣:“众卿务必谨记。” 朝臣们纷纷应声。 郡守却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家出身的皇帝,竟然还真的如此节俭?莫不是天上下红雨了吧? 赵仓满黑黢黢的脸上却笑开了:“臣不敢当,都是分内事,您请进。” 褚煜抬脚进了驿馆,等瞧见里头也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之后,褚煜的脸色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这一路上停了三次,一次是在沧州,那里有先皇兴建的行宫,没什么好提的;一次是在临清,当地知府逼迫当地富商腾了住宅出来,这也尚且能忍;可在滕州的那次却属实过分,一座崭新的宅子却硬说是荒宅修缮的,里头的用具更是无一不精致。 那样一座宅子,也不知道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能盖出来。 他当即贬了滕州知府的官,留了人清查滕州官场,又免了当地三年赋税,这才稍微平息了心里的怒火,却到底留了一根刺。 此时瞧见一个真的在正正经经做事的人,他心情才算愉悦起来,在询问当地政务民生时,赵仓满更是对答如流,这让褚煜越发高兴,破天荒留了一个地方官用膳。 膳后也不消停,非要让宋妘梳妆打扮,陪他去出去走走。 此次因为龙船停靠在彭城,不少人特意赶来瞻仰圣颜,比之以往要热闹很多,郡守抓住机会开了夜市,虽然已经到了亥时,外头却仍旧人声鼎沸。 这样的热闹,褚煜很想和宋妘一起掺和一下。 他心里也还存着个疙瘩,他倒要看看,自己这次不提谢家,宋妘还会不会跟他出去。 好在宋妘十分配合,不止没有拒绝,还十分痛快地换了衣裳,褚煜心里那倒了很久的醋坛子总算被扶了起来,封好了口。 只是—— “你就只带了这几件衣裳吗?” 他翻着宋妘的包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宋妘带的全是方便行动的窄袖宫装,虽说不至于能被人一眼看出来像个丫头,可他的衣裳却都是繁复华丽的,两人这副样子出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夫妻。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再找找别的。” 宋妘很是无奈:“就这些了。” 褚煜不死心,环视房间想找一找宋妘的行李,却发现她竟然只带了这么一个包袱,一走几个月,只带这么点东西……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声,因为赵仓满而生出来的好心情突兀地散了,他看着宋妘沉默了下去,如同当初问不出口为什么让秀秀回去一样,他现在也问不出口她为什么只带这些东西。 他怕是自己小题大做,更怕不是。 “皇上若是觉得不好,就去街上买几件吧。” 宋妘随手收拾好了衣裳,面露无奈:“我想着宫里的衣裳和外头的毕竟不一样,沿路总是要再置办的,就没带多少。” 褚煜心口微微一松,是这样吗? 他吐了口气,重新笑开:“说的也是,我记得你喜欢苏绣,等过几天我们到了苏州,多给你置办一些。” “那就谢皇上了。” 宋妘被褚煜拉着出了门,沿路悄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已经被热闹的街景吸引了注意力,心里一松,刚才褚煜忽然沉默的时候她属实吓了一跳。 可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虽然她少带行李就是不想走的时候徒添累赘,可褚煜不至于因为几件衣裳就起疑,他日理万机,不该在意这些。 她说服了自己,稍微走快一些跟上了褚煜。 “那边有间铺子,像是卖成衣的,我们去瞧瞧。” 褚煜随手一指,宋妘本意也不是买衣裳,随口就答应了一声,等被褚煜拉着到了跟前她才抬头看了一眼,却是这一眼就僵住了。 像极了萧懿夫人的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233章冤家路窄 宋妘一把拉住了褚煜:“我看那边有首饰,想先去看看。” 褚煜随口答应:“看完这里就去,都到了……” 他说着还要往前,宋妘情急之下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扬起脸来看着他:“我想先去看首饰。” 褚煜的注意力顿时被她全部吸引,这种目光谁受得了? 他再顾不上其他:“去,现在就去。” 他反客为主,拉着宋妘就进了旁边的百宝阁,瞧见好看的就拿起来给宋妘瞧,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宋妘却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一直瞥着外头,隐约听见了褚煜和自己说话,却没心思回应,只敷衍地哼哼了几声,倒是隔壁的声音被她集中精神听了个清楚。 “夫人是为谁挑选布料?” “犬子,他过两日弱冠礼,想着给他做一套庄重些的衣裳。” “咱这里离着苏州近,这苏锦是最好的,您瞧瞧这薄鼠色,料子好,用的还是舶来品染料,旁处都买不到的。” “确实不错,这多少钱一尺?” “一百二十文。” “这么贵?这要是做一套岂不是要上千文?” “弱冠礼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要好些的料子的,一辈子可就这一次。” “倒也是,自己舍不得,对孩子要是要好一些,给我裁十二尺吧。” 夫人一看就是个慈母,您稍后……十二尺您拿好,有需要再来。” “多谢,我再问一句,这哪里有实惠些的银冠?” “隔壁就有。” 宋妘心里一咯噔,那人要来这边了? 她拉着褚煜就走,掌柜的顿时急了:“客官,你们还没结账。” “不要了。” 这下急得变成了褚煜,这可都是他精心挑的,宋妘也是点了头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连忙喊了一声:“都要,送去驿馆吧,就说十三爷要的东西,会有人一文不少的给你银子。” 他在先皇子嗣中行十三,上头十二个兄长有六个夭折;三个犯错被逐出朝廷,撵到了边陲小城的封地里去;一个身体残疾,与大位无缘;还有一个整日溜猫逗狗,不务正业;最后一个是齐王,被关在宗正寺至今不得见天日。 所以只要这掌柜一提十三这排行,蔡添喜必然就知道是自己要的东西,只是可惜了,他装了一袋子的金叶子,就等着今天为宋妘挥金如土了,对方却不给他机会。 “宋妘,我们去哪?怎么这么急?” 眼见已经走过了三四家店铺,身后也没传来熟悉的声音,宋妘的脚步这才慢下来,她心里颇有些无奈,这叫什么运气,大周这么大,她竟然能在这里遇见那位妇人,对方想必是无心的,可她却着实是被追的抱头鼠窜。 可再怎么兵荒马乱,她也不能让褚煜看见那个人。 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忽然有些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褚煜直觉她没说实话,宋妘自小便端庄稳重,绝不可能因为肚子饿了就不顾身份仪态将他强拉出百宝阁,尤其是还这般急促,看着……倒像是在躲避什么十分不想见的人。 他越想越有可能,可一船的人都是故交,说不得哪些就是拜高踩低的小人,她不愿意见也正常。 褚煜想着眼神暗了一下,决定一回船就写封信催一催薛京,他不能再看着宋妘这么低人一等了,他要尽快把她该有的东西还给她,不管用什么手段。 面上他却十分配合:“你想吃什么?” 宋妘只是随口说的,哪里有什么想吃的,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褚煜只得给她递了个台阶:“听说这边有种酒叫绿豆烧,咱们既然来了就去尝尝,如何?” 宋妘自然点头,眼下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她都只是想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离百宝阁远一些。 绿豆烧是彭城名酒,周遭的酒楼都有售卖,两人就近进了一家,只是夜市热闹,楼上雅间早就被富商豪绅占了,其中必然是有龙船上的人,褚煜但凡开口就会有人让出来。 可他今日不想提自己的身份,就想这么和宋妘泯然众人,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