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他用五十块钱买下了我。 五十块,是他全身上下所有家当。 2 我本就是孤儿,没有名字。 周仰止买下了我,给我取名周与乐。 与乐。 周与乐。 我悄悄念着这个名字,在心底里开出一朵朵花。 周仰止也是个孤儿,他父亲进了监狱,母亲多年前和人跑了,是爷爷将他带大。 可是,一月前,爷爷也因病去世。 我和周仰止就这样成了彼此的家人。 他不念书了。 尽管,家里的墙上贴满了他过去得的奖状。 可他坚持要让我上学。 这座大山里没什么营生,他靠那几亩薄田和上山摘采山珍来养我。 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放学后做好饭,然后蹲在门口等他—— 看着那道瘦削身影缓缓走下山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夕阳。 3 冬日到了。 山路本就难走,再积了雪,滑泞无比。 周仰止上山采山珍时,不慎跌落山腰,腿伤更严重了些。 第二天,趁着周仰止没醒,我背起他的背篓偷偷上了山。 还好。 一天下来,背篓里几乎装满。 我哼着小曲回家,本想邀功地和周仰止看看我今天的战果,然而,进门后迎来的却是周仰止的一巴掌! 「啪!」 我拎着背篓,愣在了原地。 「哥……」 「谁让你上山的?」 他红着眼看我,「你知不知道山上很危险?」 他看了我很久,深呼吸。 「去院里站着,想明白了再进来。」 「好……」 我裹紧外套,默默退去了院子里。 罚站时,邻居家的女孩刘多多从隔壁院里跑来找我。 而我盯着她的腿,怎么看都觉着奇怪,「多多,你走路的姿势……怎么怪怪的?」 闻言,多多脸色骤变。 也分不清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究竟是难过还是难堪,只见她勉强笑了笑,「脚崴了,走路有点不舒服。」 话音刚落,隔壁院墙上忽然冒出了她弟刘之玉那张胖乎的脸。 他笑着,眉梢挑得老高:「姐,该辅导我学习了。」 他故意将「学习」二字咬得极重。 邻居家祖孙三人,是村里首富,但刘老头子重男轻女,孙子胖的流油,多多却骨瘦如柴,平日里身上还总带着伤。 多多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嗫嚅着应了一声。 她将从家里偷来糕点往我怀里一塞,转身慢吞吞地朝院外走,走路时两腿分的很开,姿势有些别扭。 不知为何,夕阳笼着她的背影,莫名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落寞。 5 那次之后,周仰止的腿伤更重了,走路时也比过去要更跛了些。 冬月初七那天,周仰止带我去了一处土坟前。 没有墓碑,只有一抔黄土。 他蹲下身,拂着坟上落雪,神色温柔。 我不知里面埋的是谁,没敢出声询问,直到他主动开口。 他说。 「其实,我有一个妹妹。」 「她很聪明,很黏我,也很好学,在她身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尽管才八岁,可她却不止一次和我说——」 「哥哥,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走出这座大山。」 「可是……」 谈到难以启齿处,他忽然哽咽了起来。 深呼吸过后,他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天我感冒,她心疼我,便趁我睡着独自背着我的背篓上了山,结果,就再没下来。」 拂了雪,周仰止在坟前席地而坐,掌心在坟土上轻轻拍了拍。 「她被发现时,已葬身狼腹。」 「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他说得平静,可细细去听,每个字的尾音都发着颤。 我也终于明白,那天他发现我独自上山,为何会气得厉害。 过了很久,他转头看我。 「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供你读书的原因。」 「那天你贸然闯进屋里,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着像是小妹回来了。」 周仰止说,我那双眼和他疼爱的小妹尤为像。 尤其是眼底那股不服输的劲。 我红着眼听完,然后走上前去,跪坐在坟前,缓缓抱住了他。 「哥。」 「我会替妹妹走出这座大山。」 6 十六岁时,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不得不面临的问题是—— 山路难走且遥远,我不得不住校,可学费,住校费,餐费等,这些都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 我不忍心让周仰止再为我负担这一切,决定辍学。 可他早就猜到了我的想法。 赶在开学前,他把学费住宿费都交了。 「哥,你……哪来的钱?」 他笑笑,语气淡淡,「老屋卖了。」 老屋…… 那是爷爷留给他的。 他把老屋卖给了隔壁老刘头,拿了钱,偷偷给我交了学费和住宿费。 老刘头收房的前一夜,我和周仰止窝在那方土炕上,望着窗外数了一夜的星星。 我一直在默默掉眼泪。 我是不幸的。 这一生,我被抛弃过,被领养过,被拐卖过。 可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我遇见了周仰止。 …… 第二天早上,我们收拾东西,搬出了这座山村。 周仰止送我去学校。 他穿上了唯一一件白衬衣,用剪刀将头发剪短了些,更显干净利落。 他拎着我的行李走在前方,路过的姑娘都会朝他侧目观望。 尽管,他走路时有一条腿微微跛着。 我走得慢,在后面仔细端详着他的背影。 那天阳光很好,笼着他周身,为他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我心里的花似乎开了。 初开的情窦告诉我,我似乎,再没办法很认真地把他看作哥哥。 7 周仰止早已提前找好了工作。 他骗我说,是坐办公室的,包吃住,工作清闲。 可他每次去看我时,掌心磨出的硬茧,指甲缝里怎么洗也洗不尽的淡淡黑迹,无一不在告诉我—— 他在骗我。 我很担心他。 于是,当周五他去学校给我送钱时,我在他走后悄悄跟了上去。 他似乎很疲惫,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一路跟着,跟到了一家工地。 工地上灰很大,尘土飞扬,闻的人直呛。 可他似乎并不觉着什么,娴熟地戴上头盔,开始干活。 周仰止腿脚不方便,可他却半点没比身边三四十岁的工友们少干。 我站在工地的角落,死死攥着拳,指甲深嵌掌心,那尖锐的痛意也半点没能压下心头的苦涩。 周仰止他,本来不用这么拼命的。 他原本可以自己考出那座大山,端坐学堂,迎接他光明的未来。 可是为了我。 他选择了最辛苦的一种活法。 今天风很大,工地漫天的风沙没能迷了我的眼。 可我却还是泪如雨下。 8 我忍着怯,去找了江仰止的老板,把江仰止给我的钱都塞给了他,求他把钱以奖金的名义交给江仰止。 他听了我的故事,半晌没说话。 过了会,他笑着问我,「你就不怕,我把这钱私吞了?」 我摇摇头,诚实回答,「我觉着您不会。」 「而且,您应该也看不上这点钱。」 那个姓楚的老板闻言笑了起来。 他年纪也不算大,应该也就二十出头,也不知他这个年纪,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的。 「好,放心吧,钱我一定如数转达。」 我道谢离开,临走时又被他叫住。 一张名片递到了我面前,「以后遇见什么麻烦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犹豫两秒,我收了名片。 「谢谢。」 …… 楚老板的确说到做到,第二天,周仰止便又来了我学校。 他给我买了奶茶,又塞给了我一些钱。 校门口的香樟树下,他将钱卷作一团,塞进了我口袋, 「哥昨晚发奖金了,这些钱你留着,有什么想要的就买。」 这钱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我这。 我将钱掏出来数了下,五百。 可是,我昨晚塞给楚老板的,只有两百块。 抽出四百塞回周仰止口袋里,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发了多少奖金啊?」 「五百。」 楚老板竟还自掏腰包补了三百。 在我的坚持下,周仰止拿回了四百块,那天他难得放假,带我去河边玩。 城东有一条河,名为羌河。 河水很清,也不算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