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今年会在一个瘸子这里有了变故? 「这人呐,咱就是砸手里,也断然送不回去了。」 村长说完,抬头看了我一眼。 见我不说话,直勾勾地发愣,以为我是嫌贵,咬咬牙: 「五文!不能再少了啊!」 「不是村长,这不是钱的事儿……」 「一文!」 「村长,我真不能收这人,他……」 「绾绾啊,」村长脸色不悦地打断了我,「当初我收留你时,没多说一个字吧?」 3 我立马没话说了。 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 一旦开了头,便永远低一头。 这些年我在村中行医送药,治再多杂症,救再多人命。 始终就是抵不消村长当初风雪之中收养我的恩情。 「好的村长。」 我叹息一声,应承下来。 并没注意到,墙边靠着的裴九棠垂下眸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4 「再看我,眼睛别要了。」 布条缠绕过裴九棠的胸膛,我与他距离极近,呼吸恍惚都交缠在一起。 不用抬头,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视。 裴九棠愣了愣,已经擦洗干净的清秀面容露出茫然的神色: 「绾绾……」 布条打结,我用剪刀剪掉多余部分,起身拉开了距离。 神色淡淡: 「绾绾不是你叫的,还是叫我秦姑娘吧。」 「可你买了我,」裴九棠的语调急了许多,「我该娶你的……」 呵,这么急,是怕娶不了我,脱不了奴籍吧。 入了奴籍的犯人,本该世代为奴。 但如今,只要被人购买赎回,便可更换为农籍,翻身清白。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也难怪他用尽手段,这般着急。 烛火摇曳,我望进裴九棠墨黑色的眸。 这人当真是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就这么看着我时,轻易就会有种他眼中只有我的深情错觉。 可惜,那是假的。 「我会帮你脱奴籍。 「不过不是夫婿,是兄长。 「以后,你我兄妹相称。」 裴九棠立即皱起了眉,嗓音低沉:「兄妹?」 我低眉浅笑:「是啊,兄妹。」 5 上辈子是我蠢,是我不自量力。 他大婚那天,我收拾了包袱,伤心离去,准备回清泉村了却余生。 却被他带兵拦截,强势带回。 他皱着眉头,似乎极度疲累似的,叹了口气: 「绾绾,你该明白,我的摄政王妃,不能是个乡下村妇。 「别同我闹了,跟我回去。 「除了王妃之位以外,我会给你所有的一切。」 我自然是不肯的。 可他哪里又会听呢? 他将我囚禁在京郊的别院中,豢养成了个没名没分的金丝雀。 一养,便是十年。 直到他的王妃再也忍受不了,强行带人闯入,将我浸了猪笼…… 6 裴九棠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语调冷硬: 「我不做兄妹。」 我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么? 这是还想把我当乡村寂寞时泄欲的玩意儿? 裴九棠,你可真是个东西啊。 「不行,我们做不了夫妻。」 「为何?」 「因为我有未婚夫婿。」 我垂下头,抚摸着腰间的同心结。 「他们都说他死在了战场,但我坚信,他会回来。」 裴九棠的眸子猛然剧颤,从床上坐了起来。 动作幅度有些大,刚缠好的伤口隐隐又渗出了红。 但他并没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竟犹如前世后期那般,冰冷偏执: 「你有未婚夫婿?!」 我不闪不避地看他,面色平静: 「是,我有。」 7 我是真的有。 那人名叫萧珩,是镇上大户萧家的长子。 我们相识于学堂,一起长大,算半个青梅竹马。 四年前,萧珩被迫应征召从军。 自此一去无回。 这种事情在边关倒也常见,久而久之,便有了个不成文的默契: 「三年未归,婚契作废。」 因而我买下裴九棠,其实并无什么不妥。 再后来,我在朝夕相处中,被裴九棠精湛的演技打动,跟他离开了清泉村。 我们走时,萧珩并未归来。 大约,是真的死了吧。 但也不重要。 这辈子我若坚持要守他,谁又能说我什么呢? 「要么做兄妹,要么继续为奴,选一个?」 我说着,挑了下眉。 歪头盯着面容阴沉的裴九棠,心中讥诮。 他自然是不悦的。 毕竟,妹妹可没法用来泄欲暖床。 而的确,裴九棠听完我的选项,薄唇即刻抿紧了。 盯着我的眸光压抑,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烛火的摇曳。 胸膛起伏几下,喉结上下滚动,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两个字: 「兄妹。」 完全不意外呢。 我微微抿唇勾出笑意,收了药箱,起身向外走去。 临关门时回望向他:「早些歇息吧,兄、长。」 裴九棠的拳头立即攥紧了。 房门关上,屋内陷入一阵静默。 烛火噼啪声中,夹杂了裴九棠阴郁低沉的一声: 「呵,兄长……」 8 这晚,我梦到了自己被囚禁的上辈子。 前半段困在清泉村,做偿还人情的孤女。 后半段困在四方大宅,做裴九棠见不得人的外室、低贱的禁脔。 那短短只活了三十几岁的人生。 我未曾见过极寒的冬、痛快的雨、自由自在的大江山川……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将我从梦中拉回。 睁眼的瞬间,有种高空飞行,恍然落地的失重感。 喘息落下,有两个字在那里跳动——自由。 「绾绾,我熬了粥,起来喝些吧。」 裴九棠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我的瞳仁微微紧缩,心中有了个打算。 「昨晚你说,你是被抄了家的国公府公子。」 粥熬得不错,软滑香糯。 我抬眸看向裴九棠:「所以,你认字?」 裴九棠抿唇点头,「嗯。」 「甚好,」我伸手指了指书房内的书架,「书架上有本药草经。 「待会儿就辛苦兄长你,对比着书中的图文,将药柜中的三七与白芨、白芷挑出来。 「然后一一放到院中的簸箕上晾晒。」 我没记错的话,过阵子,会有个赚钱的机会。 我要赚钱,离开这里。 裴九棠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安排。 愣了愣后,神情讪讪: 「可我身上还有伤,腿脚也…… 「你能瘸着做粥,就能瘸着晒药,总之,」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养闲人。 「总不能真的应了那句话,便宜没好货吧?」 全村姑娘都不要,低价折给我的小瘸子。 憋着心眼,虚情假意地算计我,把我当翻身的踏板。 可不是便宜没好货吗? 一文钱买来的残次品,总不能还要我同上辈子似的,把他当宝贝供着吧? 他也该为我做点事了。 裴九棠的神情僵住,颇为复杂。 我懒得琢磨,也琢磨不透,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手腕却猛地被捉住。 裴九棠竟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你去哪儿? 「我、我没说不做。」 9 我勾唇轻笑,拿话刺他: 「家里平白多了张嘴,多了条需要治疗的腿,我不得采药赚钱呀,兄长?」 我没说的是—— 脱离清泉村、游历河山,这两个,也都需要银钱。 我虽日常在村中出诊治病,但巴掌大的村落,低头抬头三两步,全是熟人。 诊金直接就给块豆腐、给把青菜是常态。 更有甚者,嘿嘿一笑,就权当抵了诊金。 所以我的穷,真不是装的。 裴九棠拖着瘸腿,一趟趟地进出晒药。 跛脚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凄凉。 我「啧」了一声,稍微有点良心发现:「这么辛苦,要不提个条件?」 裴九棠的身形顿住。 沉默了会后,嗓音很轻: 「别唤我兄长,唤我九棠,行吗?」 良心收回。 我瞥唇:「不行。」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称呼。 就好像这般叫了,我跟他的关系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明明上辈子我缠着他一声声地叫九棠。 他却总皱眉说「矫情」,让我对外叫他兄长的。 10 我果然没有记错。 这天之后过了五六日,一直蠢蠢欲动的匈奴开始频繁侵袭边关。 军中士兵与镇上百姓多有伤亡。 白芨、三七、白芷这三味止血药材,供不应求。 市面上的价格翻了二十倍不止。 方圆百里,竟就数我这院里的药草最为充足。 不过,我并未涨价。 我想赚钱,却并不想赚国难钱。 所以便定了规矩:每日限人、限量,多一个我都不卖药,不诊病。 但饶是这样,我每日还是累得几乎爬不起来。 送完最后一个接诊病人,连回屋都懒得走。 直接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昏昏然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唤醒我的,是唇瓣上的压迫感。 似乎有人在轻叹,在小心翼翼地抵着我的唇厮磨。 然后得寸进尺,一点点入侵探入…… 11 我不堪其扰地皱起眉。 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裴九棠就站在我身边,手背抵住鼻尖,轻咳一声。 「绾绾,吃饭了。」 我茫然眨眼,摸了摸嘴唇。 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不过,想来应该是梦,毕竟裴九棠没有偷吻我的道理。 「这是隔壁牛婶给送的汤骨。 「说是炖汤极好,你尝尝?」 跟上辈子不同。 承担起做饭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