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天,我顶着中午最毒的太阳,徒步五公里走回了家。 2 我知道,我妈不给我钱,我爸就更不可能了。 他比我妈更甚,认为我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嘴里从没有一句实话。 就连学校要统一交一块钱买本子,我爸都会跟着我去学校,亲自向我的班主任确认好几遍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回家五公里的路,仿佛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我能看见的只有远处灰矮矮的山和从地表蒸腾而起的热浪。 渐渐地两条腿像灌了铅,重得每挪一步都喘不上气。 我爸妈觉得我是累赘,觉得我是百无一用的废物。 我在想,他们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走到一半时,我遇到了一个骑电动车的大婶。 大婶热心又焦急地问: 「丫头,你这是去哪里呀?我捎你一程吧,这天热的,再晒一会可是要中暑了。 「到时候你爸妈该心疼了。」 我爸妈会心疼我吗? 或许我因为他们而生病的话。 那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们脸上会对着我露出愧疚、自责又心疼的表情。 我抓紧了书包带子,思考一会对着大婶扯出一个笑容,我说:「不用啦,谢谢婶子,我马上就到家了!」 我死扛着硬是走了五公里回了家。 如我所愿的,我中暑了。 我爸妈还没下班,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我的头昏昏沉沉,镜子里我的脸也是惨白一片。ყƶ 我擦了擦镜子上的水渍,露出一个满意笑。 傍晚的时候,门锁咔哒一声,是我妈先回来了。 她喊了我两声,见我没有应她,走进卧室一看,才发现我病歪歪地躺在床上。 我的眼皮一直在打架,眼前我妈的脸也模糊不清,我有气无力地喊:「妈妈……我好难受。」 我拽着她的衣角,把头努力地往她怀里钻。 我竭尽所能地表现出自己现在是多么的难受。 我只是渴望她一点小小的关心和爱。 谁知我妈只是象征性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敷衍地说:「哦,就是中暑了,没什么事,吃点药就好了。」 她扒拉开我的手,翻箱倒柜地去找药。 她嘴里还念念叨叨:「死丫头,也不知道大中午的去哪野了!」 我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你忘记了吗?中午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让我走回来的。」Ӱʐ 她愣了一下,又说: 「让你走回来你就真走回来啊?你脑子里缺弦的是吗?不会搭个车吗,真的是。 「再说了,你姥姥那会,每天上学要走十几公里都没事,现在条件好了,小孩也娇气了。」 我实在没了力气反驳她。 她喂我吃下药,就钻进厨房做晚饭了。 晚饭时,我实在没有胃口,我说我不想吃饭,她却执意逼着我吃。 我爸也在一旁附和:「生病了就要吃饭!不吃饭病能好吗?多吃点!」 我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中途我一想放下筷子,我妈就继续给我盛饭。 我的胃难受得像是在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我才强撑着爬回床上睡觉,可没过一会,我隐隐觉得积压在胃里的东西要涌了出来。 我身上没有力气,连忙喊我妈。 我妈忙着洗碗,根本顾不上管我,她叫道:「想吐就忍着!忍一忍就好了!谁让你生病了的!」 这是能忍得住的吗? 我攥紧了床单,最后还是没忍住「哇」地吐了一床。 眼泪和胃酸一股脑地全都涌了出来。 浓烈的恶臭味渐渐地在空气中弥漫开。 我妈听到了动静,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看着我。 她捏着鼻子喊道:「姜爱琦!你恶不恶心?你要吐不会去厕所吗?你是存心见不得我闲着吗?」 3 我妈扯掉床单和被罩丢去了洗衣机。 我就那样缩在床脚,任由她劈头盖脸地责骂。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猜一定是我没有忍住,才让妈妈这样不高兴。 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我的爸爸妈妈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爱我。 但我仍然学着努力去扮演一个「好女儿」的角色,成为大家嘴里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试图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原本不爱我的爸妈再多爱我一点。 小升初,我考上了我们这里最好的初中。 我的名字永远稳坐在成绩排名的前三中。 我爸妈这才渐渐地对我脸上有了点笑。 他们偶尔也会问我想吃什么菜,要不要买新衣服。 我每次都会乖巧地回答: 「爸爸妈妈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的衣服还有很多,爸爸妈妈留着钱给自己买衣服吧。」 初二那年,我在市里的作文比赛上拿了第一名。 我妈把那张奖状高高地挂在电视后面的墙上。 她笑得合不拢嘴,与小区里的叔叔阿姨分享着她的喜悦,她说: 「是啊,拿了一等奖呢,题目是《我最爱的妈妈》。 「那肯定啊,我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挑最好的给她,那她不得争气吗?」 那群叔叔阿姨簇拥着眉开眼笑的她,直夸还是她教育得好。 说来讽刺,那篇饱含母爱的作文,里面近乎全部的内容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在我的笔下,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母亲。 我知道天底下的母亲不会都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或多或少都会有斑斑点点的残缺。 可我的妈妈却像是一块毫无优点、粗糙干硬的石头。 是我用想象,她才有机会变成玉石。 我不在乎她把全部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我只在乎她高不高兴。 只有高兴了,她才能更爱我一点。 亲戚家的小孩过十二岁,摆了几桌,喊着我们一家去吃饭。 饭桌上,我又见到了我的堂姐。 她比我大三岁,性格开朗又讨人喜欢。 她举着杯子笑嘻嘻地说着吉利话,和周围的大人打成一片。 她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性格内向,也不爱说话,像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看着大家都在止不住地夸赞堂姐,我妈脸上的假笑就快绷不住了。 我妈大声地说:「豆豆的性格还是这么好,不像我家的姜爱琦,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和别人欠了她钱一样。」 她戳了戳我的胳膊肘,又说:「你也给大家表演一段!学学你堂姐,小孩子性格还是开朗的好。」 我觉得我实在没什么才艺可表演的,摆着手推脱。 我妈一下就不高兴了,她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来,她说:「你的语文成绩不是挺好吗,作文比赛还拿了一等奖,即兴编首诗让大家听听。」 几个亲戚都笑着说算了算了,但我妈依旧不依不饶。 我爸在那埋头喝着酒,他闷声说:「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速度点!」 我像个被圈养在笼子里猴一样,站在那里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 我磕磕巴巴地编了两句诗,堂姐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 「对不起啊爱琦,你这编得也太好笑了,看来你学习也不怎么样嘛。 「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好啊。」 周围适时地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顿时,我的脸像火烧一般疼。 好好的一顿饭,只有我一个人出尽了洋相。 直到吃完饭,我爸妈都没给我好脸色。 我妈执意要把没动过几次筷子的剩菜剩饭打包带回家。 我爸全程黑着脸。 回家之后,我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 我妈哭得伤心,她拍着胸口说: 「我不就是打包了几个菜,怎么就是丢了你的人了?」 「你要是能多挣几个钱,我们娘俩用得着跟着你过苦日子吗?」 话音刚落,我爸抬手狠狠地扇了我妈一巴掌。 4 我爸转头抓上外套就走了,我妈掉在一边的拖鞋都顾不得穿,追着我爸到了门口,却换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响。 狭小逼仄的厂房宿舍终于又归于宁静。 我妈捂着被扇红的脸颊,蹲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渍。 一抽一抽的瘦削肩膀,衬得她更加可怜。 一瞬间,我有些心疼她。 我在一旁安慰她,我说: 「妈妈,都是爸爸的错,你辛辛苦苦地都是为了这个家。 「爸爸不明白,但我能明白。」 她紧紧地抱住了我,她哭着说:「还是我女儿好,只有我女儿会心疼我。」 她又说:「爱琦,妈妈没白疼你。」 我拍着她的后背,摩挲着她身上那件布料粗糙的衣服。 我在书上看到过雪中送炭的故事。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因为有了危急时刻的加成,从而变成了能让人记挂一辈子的恩情。 我想让这一刻我对我妈的这一点点好,能成为记在她心头一辈子的事。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一点点好,也只能让她记得一个晚上而已。 第二天中午,我妈把打包回来的剩菜剩饭简单热了一下,就成了我和她的午饭。 我妈让我吃那碗粉蒸肉。 油腻腻的肥肉浸在油汤里,因为热了一次的原因,肉腥味更重了。 我妈咂巴着筷子说:「这肉好吃,你多吃点,这好东西放在以前都是过年才能吃上的。」 我摇着头不愿意吃,她就变了脸色,死活都要逼着我吃。 我只尝了一口就恶心得直想吐。 她掐着我的嘴,暴戾式地用筷子夹着肥肉往我嘴里塞。 我吐一次,她就塞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