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机长还没跟许小姐合葬呐?是缺钱买盒吗?」 我与周溪云相识于工作。 那时我刚毕业,被分配到了全国最繁忙的海桥塔台,晚高峰又逢暴雨,两架上空盘旋的飞机起了摩擦,在质问我谁先降落。 「行啦,人家小姑娘声音都哑了,俩大老爷们就不能谦让一点?都急,塔台不比你们更急?」 周溪云冷清低沉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传来,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让我瞬间镇定。 他是蓝航第一个四年就升机长的天才飞行员,却只飞最苦最累的国内短途。 我的每次排班,都能在无线电里听见他道早安,午安,晚安。 再后来就变成了:晚安,我等你一起回家。 是我先动心表白的。 同居五年,他是个挑不出错处的完美男友,高大俊朗,温柔自律,飞红眼航班,无数女同事给他塞零食咖啡,他也只吃我煲的超难喝乌鸡汤。 「非单身,有小朋友在等我回家,拒绝投喂哦。」 周溪云的手机向我敞开,我们共享彼此的行程排班和亲友圈。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就在一个平凡的早上,空域没有航班的时候,徒弟忽然向我说了一句八卦: 「师父,你知不知道今天跟你男友执飞那个美女机长 Atara?她学历不高但是敢拒掉达美和美联航的 offer 来蓝航飞,好飒的美女啊,我爱死了。」 我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女机长叫什么。 Atara。 很不常见的英文名,又或者根本联想不到是一个人的名字,却在周溪云朋友圈封面挂了五年。 周溪云五年都不发朋友圈,我还问过他封面图右下角「wait Atara」是什么意思,他笑着没回答,只说那张图片挺好看的。 我不愿联想,可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LS3400?LS3400 收到请回复,同频段帮忙叫一下。」 徒弟急促的声音打断我思绪,目光移至屏幕上,本该在万米高空巡航,刚进入海桥区域的 LS3400 突然与地面失去了联系,高度也在急速下降。 而这,正是周溪云执飞的航班。 2 「LS3400,收到请回复,你的高度一直在降,LS3400 能听到吗?」 徒弟的声音抖到不成样子,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在那十几秒里,我大脑一片空白,仅凭着肌肉记忆接走他的麦克风,一遍又一遍重复呼叫,像个精准运行的机器,完美执行着手册里的流程。 高度还在降,地面消防和 120 入场那一刻,我脑中突然出现了周溪云离家时的那个拥抱: 「感冒了就调班吧,在家多睡会,晚上等我回来给你煲汤。」 如果他和几百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我眼前,我可能会当场崩溃疯掉。 「嘶啦」,无线电里传来 LS3400 的声音。 我立刻执行呼叫,传递重要信息,询问飞机和乘客情况,可问了好几次,最终只有周溪云深情的低喃传来: 「许冉,若真的埋在同一片土地里,是不是也算与子偕老了?」 明明信号那么差,声音那么弱,我却觉得震耳欲聋。 责任,使命,在这一刻好像都被他们抛去脑后。 他愿与她血脉交融,生死相随,那我算什么呢? 那机上几百条生命就这样放弃了? 3 凌晨五点半,LS3400 以极限速度迫降在海桥机场,机组教科书一般的神操作很快登上热搜,成为了当天的爆炸性新闻。 但随之而来的,是调查,追责。 海桥塔台作为航线区调,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责任,可事发在我徒弟负责的频段里,后来又被我接手,我们必须参与调查给公众一个态度。 事故发生后,我和周溪云都顾不上联系对方,再见面竟然是 24 小时之后,整个机组和塔台一起还原当时的情况。 我见到了 Atara 许冉,剪着利落短发,皮肤很白,深邃的五官搭配一双柳叶细眉,英气中又带了一丝属于小女人的温柔。 被问及塔台是否有正确呼叫信息,许冉当机立断摇摇头: 「我没听见,或者我没空听那些废话。」 许冉坐直了身子,毫不避讳地开口:「我这人说话比较直啊,塔台的女声逻辑混乱,业务能力差,声音又夹得像撒娇一样,在紧急情况下很影响我的判断。」 「你不是没听见吗?怎么乱给我师父扣帽子?我师父正常说话才不是夹子音!」 我按住了徒弟,目光下意识移到周溪云身上。 他坐得很直,从进门开始目光就空洞地望着桌面,好几次逃避与我对视。 我肯定,他听到了我在无线电里的呼叫,也意识到我听见了那句表白,所以才逃避我。 然而下一秒,他轻声开口说: 「抱歉,当时专心迫降,其他的不记得了。」 其实,塔台有全程录音帮我作证,但机组的回复不一致,许冉的挑刺,都会导致调查时间延长,带来负面影响。 从周溪云的这句回复开始,我想我们的关系也要到此为止了。 4 【师父我好怕,塔台好像要追究责任,可我刚毕业不想丢了工作啊,我家里还有爸妈生病要花钱,怎么办啊……】 那日我没回家,在机场酒店昏睡了两天,等醒时,手机里只有徒弟发来的这条消息。 周溪云的对话框空空如也。 打开社交媒体,铺天盖地都是周溪云和许冉接受采访的新闻。 他们并肩站在阳光里接受无数人的感谢称赞,听说两人曾是校友,共渡难关,默契非凡。 而「海桥塔台业务能力不行」的热搜飘在十几位,点进去全是骂声: 【许冉姐姐是不是提到有个夹子音了?塔台这么严肃认真的地方,她夹给谁听啊?来工作的还是来找男人的啊?】 【我阴谋论一下,该不会事故与夹子音有关吧?她想和许冉姐姐搞雌竞,才故意不报信息……】 【楼上的有点常识好吧?现场录音都没公布,你怎么敢给人家乱扣帽子?】 【男机长和许冉姐姐是不是一对啊?许冉姐姐坦坦荡荡,但是男机长看她的眼神很不单纯哦。】 …… 因为许冉「无意中」透露的话,调查还没结束,舆论就在倒逼空管局处罚夹子音,向公众道歉。 而我们都知道,机舱录音是不会对外公布的,即使内部认定我清清白白,也要给舆论一个交代。 许冉摆明了在针对我。 【你怕什么?现在网上的言论都冲我来,与你无关,好好工作。】 我回复了徒弟的消息,顺便删除周溪云所有联系方式,提交了离职申请,关机飞往国外度假。 难为她大费周章了。 一个恶心的男人而已,许冉想要我送给她。 五天之后,一条陌生的短信弹了出来: 【你给我一点时间,许冉她……和别人不一样,但也不是你想象的关系,我需要时间理清自己的心。】 【我没时间。】 【那房子呢?你的东西都不要了?】 【房租还没到期你随意,我的东西都扔了吧,不缺那点钱。】 【那我呢,你也不要了?】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他最后一条消息: 【问别人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5 说来也巧,我孤身在异国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熟人陆牧云。 海边围拢着四五台摄像机,他浅浅倚在金丝柳的树干上摆造型,白衣白袍,微卷发丝随着呼吸和海风轻扬,如山间明月,晴日白雪,笑容里沉醉着少年意气。 我好奇停下来看了几眼,陆牧云瞬间发现了我,大声招手喊我过去,像个狂摇尾巴的巨型萨摩耶。 我和他走到角落里说话,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