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兰台是他的家,也是她的家罢? 可小冬知道,兰台不是她的家。 她低低应了,那人已抬步进了内殿。珠帘微晃,在他肩头晃出好听的声音,他的缎履在谷纹绒毯上踩出沙沙的回响。 小冬便跪在殿外候着,隔着珠帘,听见那人向周王后问候施礼。 周王后问了几句前朝的近况,宋恂也一一作答,看着不像要责问的模样。不久开门见山,问道,“阿娅进了宫便哭,说在兰台待不下,孤一看,那脑袋上被砸了一个大包,嘴巴也破了相。” “阿娅说是被人打的,孤问谁打的,她支支吾吾地却不肯说。兰台谁敢打郡主,下手还这么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冬如寒蝉仗马,不敢出声。 昨日宋恂警告过阿娅不许在周王后面前提起“小冬”这两个字,阿娅果真不曾提,但兰台谁敢打郡主,想必周王后一猜便知,这才召她一同进宫,却又并不传见。 却听宋恂淡淡笑道,“阿娅淘气,自己撞到了案角,旁人谁敢打她。” 周王后颇是奇怪,“哦?果真如此?” 宋恂又笑,“都是小姑娘家的玩闹,母亲不必挂怀。” 小冬那日已经动了杀心,宋恂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将其归结为玩闹。 他夜里所说“信与不信,都会护你”,原以为只是一句空话,没想到在周王后面前竟也如此护她,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周王后亦笑,“是,小冬是魏人,阿娅是羌人,都不在自己家里,你要一碗水端平,不要叫谁受了委屈才是。” 隔着珠帘,见宋恂微微点头,“是。” 周王后徐徐道,“母亲很喜欢小冬,可阿娅又是亲外甥女,她自小生在草原,性子难免顽劣了些,但心地是纯良的,不会闹出大风浪来。任哪一个受了委屈,母亲都是心疼的。” 宋恂并不赞同他母亲的话,“母亲放心,只有小冬受委屈的份儿。” 他的话周王后也并不赞同,“你瞧,这便是明显的偏袒了。小冬可是能杀人的,阿娅何曾杀过人。” 那人语声淡淡,“母亲不放心,便把阿娅送回北羌。” 周王后道,“这是什么话?” 那人道,“原也只是小住,如今母亲怎么竟有了留下她的想法?” 周王后面色一沉,“你要一统,离不了北羌的铁骑。” 宋恂轻笑,“燕国雄师百万,兵强将勇,还缺那区区十万人马?” 周王后有些生怒,声音亦扬了起来,“你不缺,良原君还不缺吗?不要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旁人!” 那人凝眉不言。 小冬心头一跳,她亦知良原君的大志,他若能得北羌这十万兵马,想必是如虎添翼。 听周王后又道,“娶了谁,便是娶了谁的兵马,远瞩,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珠帘后那人面色冷着,默然不语。 周王后的话不容置喙,“你愿娶小冬,都由你,但阿娅你也要一并娶回去。” 那人冷然回绝,“母亲,我宁愿灭了北羌,也不会为那十万兵马去娶阿娅。” 周王后闻言重重地拍了一下长案,斥道,“糊涂!” “娶回家养着便是,你愿碰便碰,不愿碰便不碰,不难!” “良原君子嗣众多,你却连女人都不肯碰,单这一项,你如何与他比?” 小冬微微抬头,珠帘后那面如冠玉的公子锁眉不言,神色晦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王后言罢已起了身,临走时问了一句,“远瞩,你愿娶她,她可愿嫁你吗?” 那人神色益发晦暗,因她愿与不愿,他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冬低垂着头,宫人拨开珠帘,那人已走了出来。 在她身旁立着,静默良久才道,“回吧。” 大半段的路程他都默着没有说话,方才殿里的谈话他也并没有提及。王青盖车悠悠出了金马门,又沿着蓟城大道往兰台驰去。 到底是那人先开了口,“母亲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奴听见了。” “母亲问,你愿意娶,她可愿嫁?” 他恍然问着,有些失神。 “如今我也问你,我愿意娶,你可愿嫁?” 小冬心里酸涩,他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忽然就面临着嫁与不嫁的问题。 许久之前,好似是他生辰那日,他说“小冬,不急”。 她便也以为不急。 可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被推到了这一步。 第128章嫁不嫁 小冬神不守舍,朱唇轻启,赶紧在袍袖里掐紧了双手。 她真怕自己脱口而出,回他一句“公子,我愿”。 但指尖掐进了血肉里,人也就清醒了几分。 她说,“那我也问公子一个问题。” 他说,“你问。” 她问的还是夜里在青瓦楼廊下问的问题,“公子能不能不打魏国?” “小冬,这是国事。” “公子只需答我。” 那人沉默良久,语重心沉,终是也回了一样的答复,“不能。” 她心里一滞,眼里有水光兀自闪了一闪,支离破碎的。 一早就知道的答案,原也不必多问。只是如今一再确认,心里还是十分难过。 车内郁郁沉沉,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试着捉住她的手,“小冬。” 小冬愀然。 若定要她答方才的问题,她如今也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不嫁”。 不嫁。 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他心里应当也是明了的,明了便不该再问。 可他依旧不死心地追问她,就如她不死心地追问他一般。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若在从前,她连想都不必想,连一刻的犹疑都不会有。 从前她想嫁的人是沈宴初,即便后来沈宴初做了魏国公子,她心里也未必没有肖想过。 可如今这“不嫁”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她心里的挣扎大抵也如他方才心里的挣扎。 一时困心衡虑,郁郁累累,终是低声道,“那公子也不必再问我。” 那人黯然魂消,“小冬,这不是交易。” 小冬知道这不是交易,可人与国,又怎么能分开呢? 她低垂着头,一时便将话语噎在喉中。 她不忍说出伤他的话。 她从前说“公子弑杀残暴,不配做北地之主”,定是伤过他的,因而她不愿再出口伤他。 那人捧住她的脸,以额相抵,神情哀恸,“说话呀小冬,小冬......” 他情凄意切,喉头滚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好似要哭。 她亦是心如刀割,“公子不要再问了。” 那人怃然神伤,眼尾泛红,将她揽进了怀里,须臾却又放开了手,眼睛能看往别处,那双手却不知该放于何处。 他大抵是想起了曾经应过她的话,“你若不愿,我便不会再碰你。” 好半日过去了,最终点了点头,“那我便不会再问你。” 他算是君子罢? 曾经应她的话,他大多都做到了。 那便是君子。 她忽地就想起有一回,好似是个春日的夜,他曾问,“小冬,你有过抓心挠肺的滋味吗?” 他还说,“大概是求之不得,欲罢不能的滋味罢。” 从前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滋味,如今却真真实实地活在这样的滋味里。 每一日皆活在这样的滋味里。 他大概也正溺在这滋味里脱不了身。 但这却又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他有他的求不得,她亦有她的罢不能。 他不开口,她也没有说话。 眼底蓄泪。 喉间发苦。 车内好似并无一人。 马车到了兰台外,周延年勒马停了下来,守在府外的侍卫一如从前一般向内里通传,“公子回来了!” 那人兀自坐着,没有下车,只是问道,“你如今有多少明刀了?” 若是从前,她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