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世间还有一个顾樱。 她知晓他的苦难,怜悯他的苦难,心疼他爱他。 他从前觉得上天从未眷顾过他,可原来上天将她送到他面前,就已经对他是莫大的眷顾了。 顾樱覆上赵长渡的唇,浅浅一吻后,她在漫天璀璨的烟火中冲他一笑,明眸善睐,一如最初的她。 “新岁吉祥,阿越。” “以后,好生吃饭,好生睡觉,我的阿越要长命百岁…” 那句儿孙绕膝,顾樱终究没能说得下去。 “好。”赵长渡应了声,“新岁吉祥。” 赵长渡看着眼前的顾樱,忆起昔日在东芜公主殿中,那时春光融融,她穿过长长花廊,提着烟粉色的裙摆来找他。 她有一个习惯,每回走到长廊尽头,明明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却总爱驻足先唤他一声。 ——赵长渡 那时还从未有人好声好气地唤过他的名,他一度言语自己的姓,也厌恶自己的名,更厌恶自己。 是她一声一声,让他从此对这个名字鲜活起来,也是她,让他变得鲜活起来。 她一声又一声的“赵长渡”将他重新唤回了人间。 所以,她说为他学会释怀而高兴,可他这一生,怎么还会有别的执念呢。 光是顾樱这两个字,便要燃尽他这辈子所有的期许了。 但也许是那时的他太过冷漠,她一次又一次的呼唤从未得到他的应答,所以如今,是时候让他得到惩罚了。 以后所有人都会唤他陛下,但再也不会有人唤他赵长渡了。 * 子夜的雪越下越大,四处都是疏疏的落雪声。 ![]() 殿前积了厚雪,穿堂而过的冷风却驱不散帐内的暖意。 如同烈火,烧尽所有的理智,让人记不起半分分离的苦涩。 喘息声声,粉融香汗。 不知何时,一场云雨初歇。 顾樱的指尖终于从她方才覆着的那枚印记上无力垂下。 她无力地眨了眨眼,问道:“还疼吗?” 赵长渡摇头。 如今距离铁烙落下已经有好一段时日了,怎么还会疼呢。 “我甘愿的,即便疼也甘之如饴。” 赵长渡拨了拨顾樱颈间汗湿的发,却不想她忽然往下缩了缩。 而后浅浅一吻落在他腰腹处那个被梅花纹样环住的“晚”字。 “你!”赵长渡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伸手要将人捞起来。 可是顾樱忽然低头。 “别…别做这个…”赵长渡抓住她的小臂要将顾樱提上来。 顾樱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记得你以前提过,反正也是小事…我不纵着你纵着谁…” 赵长渡的气息逐渐紊乱。 这一夜,注定不眠。 * 新年伊始,辞岁迎新过后各人便逐渐开始忙碌起来。 除夕的一场大雪过后,南樾便不再有雪落,各处的积雪开始融化。 沉黑的宫墙露出,又被红色的绸幡装点着,人人来去匆匆,都为不日后的大典而忙碌。 赵长渡与顾樱二人默契得谁也没有再提分离的事,一如既往地用膳、安歇,仿佛浑然没有这件事。 可时光于无声处悄然溜走,该到来的一切终将会到来。 弘定四年,正月十八,封后大典。 皇后仪制的凤鸾穿行过文武百官的队列,直直被迎往崇光门。 城楼上,赵长渡穿着玄黑的十二章,神色讳莫如深,目光却不在那凤鸾上。 远处一辆丝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渐行渐远,而那层层帘帐掩着的金凤抬與中,空无一人。 他沉默地立在城楼上,只觉得似乎也感受不到悲伤。 因为思绪早已经是空白一片,再生不出什么波澜了。 左右礼官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提醒道: “陛下,皇后娘娘依仗已至崇光门下,请陛下赐冠。” 赵长渡收回目光,应了声,“知道了。” 玄黑的衣袍一步一步随着赵长渡有些不稳的步履晃荡着,冕上的珠旒也摇晃磕碰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后的礼官本想出声提醒面前的帝王注意仪态端方,可他们在石阶转角处忽然得以瞥见赵长渡脸上神色。 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也还是让他们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 陛下弱冠就位及九五,天下四国除了西凉未有定数其余尽数收入囊中,如今又是封后结发之日,该是何等恣意? 实则怎么如同丢了魂一般。 于是他们再看赵长渡那摇摇晃晃的背影,一时不觉得是仪态不好,反倒琢磨出一些失魂落魄的意思来。 第128章 区区肉体凡胎,如何伤得了本公主 马车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行驶着。 顾樱撩开车帘一角,瞥见四处人声沸沸。 她一时有些怔然,如今再见这世间之景,竟然已恍然如隔世了。 从前书上说,芜、樾、齐三国暴君当道,凉则遍生巫蛊之祸,四国都难有安居乐业之所。 她刚来这里时,东芜百姓的确面黄肌瘦者多,想必那时的南樾也是一样。 可如今的南樾四处不闭户,连小摊贩都能常见摊主不在却未有人哄抢的东西的情景。 世道是盛世还是乱世,不必要多深入朝局,观黎民百姓如何便能悉数明了。 如今太平盛世已初现一角。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这本书中的故事也该告一段落了,她虽有一梦还未实现,可那与她无关了。 因为她也已经走到尽头了。 经年不得安稳,郁结成疾,让她如今唯剩残躯一副。 即便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性命之忧,爱恨纠缠困着她,可她的身子,也是早已养不回来了。 顾樱放下车帘,薄薄的肩背靠在车厢上,恍然忆起从前她与赵长渡一同去昭霖寺进香的场景。 总也点不燃的香,和那句“红尘伤寿”。 原来一切早有预料。 冥冥之中,厚重压抑又避无可避的宿命之感让顾樱觉得更加身心俱疲。 她从前总觉得事在人为,可如今的一切,让她不得不向天意低头。 天命不可违。 顾樱阖上眼,嘴角缓慢扯开一抹苍白的笑。 “阿越,你从前说让我盼着下辈子别遇到你,我却想求来世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可你好像从不信这虚妄神佛轮回之说,这可…怎么办呢…” * 夜里风寒,灯芯被吹得微微摇晃。 顾樱坐在客栈的窗边,提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 她披着一件大氅,那是赵长渡的。 她不禁想,赵长渡从前穿着这件大氅环着她时,她好像就不会觉得冷了。 可如今寒风拂过,依旧遍体生寒,冰凉彻骨。 顾樱发冷的指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字。 阿越,见信如晤。 我又去了锦州…… 案边已经有几封书信,落款的时间春夏秋冬四季皆有。 顾樱轻咳两声,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下笔。 赵长渡说他不要书信,不要听她的只言片语,可她知道那是在骗人。 深宫太冷了。 只有他一个人了。 若是这世上唯一还挂念他的人此生再杳无音信了,他一个人可该怎么办呢。 只可惜她来不及去那么多的地方,所以要编造出来这些书信,倒的确是困难ᴊsɢ的事。 所以她便不再写这里的四国,她写听过千年悠悠驼铃声的沙漠,写青砖黛瓦的烟雨江南,写豪迈浑厚的大西北… 从前来不及与他说的,她都写给他看。 夜深人静,顾樱搁了笔走到铜镜前松下发髻。 顾樱松下簪子后,青丝立即柔顺地披拂在身后。 她偏过头准备取下左耳上的耳坠,却恍然觉得她偏头时,铜镜中的人脸依旧是正脸。 顾樱以为是自己身子虚弱,方才又久坐提笔生出了幻觉,伸出指尖在镜面上点了点。 铜镜中的人终于与她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也伸出指尖。 顾樱摇摇头准备移开手,镜中披着黑发的人却蓦地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呐,顾樱。” 那抹笑出现在苍白的脸上,诡异到了极点。 顾樱几欲惊呼出声,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连连后退。 幽幽的女声响起,似乎在这间客房的没个角落,无孔不入,听得顾樱脊背发凉。 “怕什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怎么如此之快,就把我忘了?” 顾樱捂着心口,按捺住快要跳出来的心,“你…你没死。” 镜中人忽然尖锐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死?你区区肉体凡胎,如何能伤得了本公主?” “你以为你找到了我在镜中的魂体,扎了我一簪子,我便会死了?真是天真!?” 公主话锋一转,又变得无比柔和起来。 “不仅没死,托你的福,我变成真正的执笔人了。” 顾樱内心惊疑更甚,“你若变成真正的执笔人,为何此刻还会被困在镜中?你又想骗我?” 公主冷哼一声,“哼,骗你?从一开始,我对你说我是执笔人,就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