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宗停在她面前,看她脸色冷淡,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神容眼光微动:“他调戏我。” 说完想起那番话里说他的,不自觉就往他身上瞄一眼。 离得近,一眼瞄见他宽肩,往下就是他护腰革带绑缚的腰,她暗暗抿唇转开眼,不想又重新回忆起那个梦。 山宗看她眼光浮动,不知在想什么,料想未申五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拨着手中的刀鞘说:“他以后没那个胆子了。” 神容仍有不忿,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别处,随即才发现前方层层树影中,显露了蜿蜒石墙。 “这里可以上关城?” 山宗朝那头看了一眼:“嗯。” 当日他正是从这里冲下来,直奔溪水,抽刀拦了她往望蓟山的去路。 回想起这个,他便看了眼神容。 大概他那一刀不掷过去,没后面那些事,她可能不会这般与他针锋相对。 神容已往那里去了,穿过树影就看到了往上的一道上行石阶。 她回头问:“能上去?” 山宗提刀过来:“你要上去干什么?” “随便看看。”她提了衣摆,往上走。 山宗只好跟上。 关城高立,山岭瞬间矮去眼下,成了墨黛泼洒的远景,天际云白翻滚,大风凛凛而来。 神容被风一吹,方才不快散了几分,朝望蓟山中看了一眼,那里人影幢幢可见。 她早就想问了:“那座山为何叫望蓟山?” 山宗站在她身后,跟着朝山中看了一眼:“一个名字,有什么好问的。” 她回头看过来:“莫非你不知道?” 他笑,将刀夹在臂弯里:“因为遥遥对着蓟州城,就叫望蓟山。” “蓟州?”神容想了想,随即想了起来:“那里不是已经陷落十几年了么?” 蓟州以往是国中故地,十几年前,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叛乱,引发动荡,让关外奚人和契丹人联合趁虚而入,夺了去。 神容刚记事时曾听父亲说过,多年过去,早无印象,只因如今的地图上已经没有蓟州,被一提及才想起来。 山宗嗯一声:“但山还叫望蓟山。” 神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头朝关外望:“哪个方向?” 他说:“东北向。” 神容朝向东北方。 天气不好,大风携带的尘沙在远处漫舞,莽莽河朔天地一片雄浑,四面方向看起来都一样。 她忍不住低低说:“就这也叫能望见?” 分明是乱取名。 山宗在旁看了好笑,如果寻常就能目视千百里,还要他们练兵做什么。 他伸手拉了她一下,提醒说:“往东走两步,手遮起来看。” 神容被风吹得眯了眯眼,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前,忽然察觉到臂上他的手,转头看了过去。 山宗一触就已松开,对上她皎皎生辉的眉目,垂眼是她被他不经意间拉近的身影。 她身上的披风与他的胡衣相接,蹭过轻响,这次离得比上次放河灯时还近。 他觉得自己刚才拉她那下有点多余,且不该。 神容刚有些意外,就发现他马上松了手,挑挑眉:“然后呢?” 山宗眼里沉沉幽幽地一动,抬着下巴笑一声:“然后关城不能久待,看够了就下来。” 话音未落,脚已走动。 神容看着他从关城石阶上下去了,盯着他那黑漆漆的头顶直到消失,才转身又看一眼关外。 仍是没看清。 ☆、第二十五章 等神容再回到矿眼附近, 那里已经恢复原样,仿佛之前那点骚动根本没发生过。 但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那群重犯口鼻上的黑罩没了。 “怎么回事?”她问东来。 东来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近前低语了几句。 神容往前看, 山宗先一步回来,正抱着刀站在那里盯着。 东来说这是他的安排。 难怪他刚才说他们以后不敢了,原来已经教训了那个不要脸的。 神容找了一下那个未申五,他此时已被反手绑了起来, 扔在一堆碎石之间, 脖子上血迹和嘴角血迹都无人处理, 歪在那里怪声粗喘, 碎发杂乱得更像个野人。 东来按着刀问:“少主是否还要处置他?” 神容冷冷转开眼说:“反正马上也要入坑开挖了, 他下了山坑深洞中, 还能胡说什么?” “那就让他第一个下去。”山宗忽然接话。 神容转头看他。 山宗盯着那头说:“叫他下去打头阵,若是失手被埋在下面, 也省得我动手了。” 未申五愤然地一动,被左右看着他的兵卒一人一脚踹了上去,又倒回乱石间。 但大概是怕山宗真去割了那四个人的舌头,他也只狠狠喘气,一个字没说。 山宗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拇指抵着刀柄,一幅随时都会动手的模样,看起来倒比他还要更狠, 甚至又激了他一回:“早点这样, 也就不至于成这德行了。”被拔了牙的猛兽也不过如此。未申五咬牙,怪声阵阵, 终是忍了,却仿佛比当场杀了他还难受。 山宗经过神容身边, 停了一下脚步,低声说:“现在信了?我说过他不敢了。” 神容看他,刚才就觉得他是故意的,竟然是真的,倒好像是在替她出气。 她心里也的确出了口气,仅剩的一点不快也没了,脸上却波澜不惊:“嗯,信了。” 山宗一笑走过,往另一头去了。 神容再去看未申五,他已被东来拖着推去矿眼的坑洞前。 绑缚松开,开山的铁镐丢了过来,在一片刀口的押持下,他果然被第一个摁入了坑中。 …… 有山宗亲自镇守,那群人再没出什么动静。 神容离开山里时,其余的犯人也被兵卒们赶了过来。 甲辰三拖着铁镐第二个下去,陆陆续续所有人都下了坑洞。 凿山声从地上转到地下,变得又沉又闷。 天色将暮,大风竟然吹得更烈了,从出山到回城的一路上都是漫卷的尘沙。 负责护送神容的一队兵卒也被吹得前行缓慢。 她坐在马上,正拢着兜帽遮挡,听见后方山宗不紧不慢的声音下令说:“行军式,斜行绕一段再入城。” 他也出了山,就策马跟在后面。 众兵卒称是。 等快到城门口,城墙如龙围拦,风势才转小。 神容揭下兜帽,扭头发现他还在。 “怎么今日你也有事?” 山宗单手扯缰,一手拍打着衣摆上沾上的灰尘,反问了句:“难道没事我就不能入城了?” 神容还没说什么,又是一阵风携尘而来,立即抬手遮住眼。 东来敏锐察觉,自旁打马近前:“少主可是眼迷了?” 她闷声嗯一声:“进了沙子。” 因为她那身本事,她的眼睛自然也十分重要,只是被粒沙子铬一下也不能不管。 东来立即取了块干净帕子给她。 神容拿在手里,遮住那只眼。 身下马蹄未停,已进了城门。 有道女子的声音唤了一声:“山使。” 神容脸微微一偏,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城下的医舍外。 赵扶眉正拢着手在那里,面朝着城门,看起来就像是在等人。 山宗跨马而入的身影刚出现,她便唤了,接着就看到了神容,顿了一顿,缓缓露出丝笑,又欠身见礼:“贵人。” 神容以帕遮眼不太方便,没有说话。 山宗已下马,忽然说:“帮她打理一下。” 赵扶眉闻言一怔,而后过来请神容下马。 神容这才知道说的是她,还以为方才只有东来发现她眼睛被迷了。 “贵人这是怎么了?”赵扶眉扶她进医舍,进门时看了看,便明白了:“不过是迷了眼,小事,小心清洗一下就好了。” 她端了只装了清水的浅口铜盆过来,请神容坐下。 外面众人正暂停等待。 等神容眼睛舒服了些,才发现这医舍里已收拾过,桌上摆着只软布包裹。 赵扶眉在旁擦着不小心溅出来的水迹,冲她笑了笑:“这里很快就要有新军医来接替了,我一个女子,年龄大了,再处理这些军中伤病不方便,以后就不过来了。” 神容点头,一只手仍拿着帕子又轻轻擦了两下眼睛才放下。 赵扶眉叠一下手里拿着的干布,看她一眼:“其实贵人只要少出城入山,也就没有这等恼人不适的小事了。” 神容觉出这一句话里有话,稍稍抬起头:“我入山是有事要办。” 赵扶眉擦去最后一滴水迹,看着她还泛红的那只眼:“那这事,莫非是每日要与山使一起才能办的吗?” 神容此时才注意到她今日颇有些不同,一向都是素淡衣饰,今日居然穿了一身漂红,腰间搭着条印花的簇新系带,就连头发都仔细梳过,发间斜斜插着一支珠钗。 她不禁朝外看了一眼,没看见山宗人影。 多少已猜到了,赵扶眉刚才可能就是在等他,偏偏见了自己与他一道回来,口中说:“不错,的确需要他同办。” 赵扶眉没有作声,擦完了桌子,又端开铜盆,返身回来时才又笑道:“山使其实可惜了。” 神容问:“怎么?” 赵扶眉不坐,只在她面前站着,温温和和地道:“以前曾听老军医解释过,嫡长为宗,尊崇为宗,万心归向亦为宗。山使的名字便代表了他在山家的地位,却又听说他一心和离便决绝地离了家族,怎能叫人不可惜。” 神容神情瞬间淡下。 的确,这才是山宗名字的含义,不是她戏言的那句“万山之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