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沉,环绕着两个人坠落下来,一浪接着一浪,像是燃烧殆尽后迸溅的余火。年代剧里偏爱这样的布景,或许也正是这种场景才会给人以能够回到过去的错觉,才会让许琬在这个瞬间生出恍惚,好像还能透过白炽光去追问十八岁的江宴。 可是陆一从来不会有这么破旧的楼道,学生们从来不曾沐浴这么黯淡的光线,她和他从来没有这么相逢过。 人也从来都不可能跨越时空。 “什么?” * 不,应当说,在高速发展的科技下,跨越时间也许还有些困难,但跨越空间早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比如,只需要一步之遥,方寻就可以迈出睡袋、踏进走廊,站在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 ——然后难以置信地发出清晨的第一声问候。 江宴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这个紧贴墙壁的男人,又看一看自己拿刀般举起来的面包,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理解的,但感觉整个场景确实有些像要谋财害命。 看给孩子吓的。 于是她松开手,退后几步,冲方寻和善地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面包。 “……事情是这样的,我发现我这个人吧,演变态其实很有天赋。” 当整个故事讲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醒,也在江宴慢条斯理如同评书的声音中各自收拾整齐了。 对于这场“丰收”,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江楼月一边静静地咬着吸管喝早餐奶,一边从头开始梳理自己和江宴沿路经历的事情,思考为什么“云端”要选择这个时候故意露出破绽;许琬虽然认真地学习了一下语言学入门,但完全不关心掉率的事情,毕竟一切伪随机都可以用氪金填平;方寻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凉凉地投去一个眼神,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卡牌都找出来,请求江宴帮自己展开讲讲,顺便还问了一下江楼月,喝牛奶是不是真的能长高。 只有姜君好是最捧场的。 她紧紧抓住江宴的手,念了至少十次“锦鲤请赐予我力量”,就在快要把锦鲤的鳞片都盘包浆时,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 当她欢呼着去抽卡时,江宴拿手上的面包试了一下,发现【留痕之刃】确实可以让食物拥有回复效果。于是大家便都停住了手上在忙的事,一块儿行动起来,帮着准备了许多份切开的吃食,然后均摊到每个人的背包里,以防再出现上次那种药石无医的现象。 姜君好抱着自己抽出来的三个金扭蛋,简直爱不释手。当她又一次转到江宴面前,并试图让金蛋们和干妈打招呼时,江宴收住切菜的刀,拈起一片面包喂进她嘴里。 姜君好一边满足地嚼着,一边低头和金蛋说话:“看你们干妈,人就是不一样,来,快说谢谢干妈。” “不是说可以小幅稳定食用者的精神状态吗?” 江宴握着刀把儿,反过来又翻过去,左右看了看,有些郁闷地嘟囔道。 * 忙碌过后,酒足饭饱,每个人都做好了进入新房间的准备。 也积蓄好了进入新房间的心情。 为了吸取上次从半坡摔落的教训,江宴反复和朋友们确认了对头颈等要害部位的保护工作,并建议大家手拉着手,有序进入,这样哪怕前一个人踩空了,后面的人也还可以给捞上来。 姜君好怀疑地扬了扬眉毛:“虽说理论上行得通,但不知道为什么,按照咱们这一路上的事迹,总觉得更有可能的是第一个人摔倒,接着把后面一串人都拉下去……” “呸呸呸。”江宴捂住她的嘴,语重心长,“你能盼着干妈点儿好吗?” “好吧——不对,你别趁机给自己升辈份啊!你什么时候成我干妈了?” 姜君好拉住江宴的手,反应过来,气冲冲地按了一下她手背。 也许是因为美食真的会让人放松,又或者【留痕之刃】发挥了效果,尽管知道推开房门就将迎来更为艰险的考验,但大家闹哄哄地排队时,还是折腾出了小学生春游般的感觉。 ——这个比喻是许琬打的,江宴就读的小学从来没春游过。 他一手搭在门把上,另一只手伸向江宴,认真地看着她。 “走吗?” 江宴点点头,抓住许琬,看着他打开了门。 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大门之后什么都看不到,许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只不过从手上传来的力度判断,他走得很平稳,没有什么变化发生。 江宴简短地和剩下的人讲了一下情况,又提醒她们——也是提醒自己——先别掉以轻心,然后将【自由间接体】打开,调动全部精神,谨慎地跨过门槛。 步入虚无。 该怎么说呢—— 尽管已经对副本的离谱程度做了充分预估,但是在全息世界里,事情发展的速度,似乎总能超越她们想象力膨胀的限度。 因为在穿过房门的那一瞬间,世界就消失了。 许琬清凉而修长的手掌消失了,姜君好还赌气般按在她皮肤上的手指消失了,连她自己也消失了。没有光,没有暗,在极其短暂的某个刹那里,江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自习室刚刚崩坏时的那片来不及建模的空间,变成一抹被流放的游魂。 然而并不。 在漫无边际的空旷里,只有怜悯又锋利的电子合成声在她耳边响起,并随着风越拉越远。一瞬间竟如铁马诵吟,又好似晨钟暮鼓,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回荡不息—— “放下前尘。” “皆空皆忘。” “离红尘者。” “可见众生。” “这一次,你的答案是什么?” 随着尾音消散,铜钟也便悠悠地撞响,从天边涌向耳膜,荡起空灵回音。 江宴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大口呼吸着。缺氧的感觉还盘旋在脑海里,让她视线慢慢才能聚焦起来,继而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还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喜悦: “师尊,您终于醒了!” Vol.4|05 梳洗罢 情况很简单,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一张打扫干净的木塌,一间装饰古朴的木屋,一个跪在床边的年轻人。阳光从支起的木窗下漏进来,将房间照亮,一览无余。 本该和她前后进入房间的朋友们,早已消失不见了。这倒也正常,毕竟如果游戏这么早就会让她们碰面,那又何必在转场时将人分开呢。 而眼前这个人,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了。 ——年轻人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干干净净的脸庞,眼神里满是焦急。 她双手扒在床边,问句如连珠炮:“师尊,您还有不舒服的感觉吗?饿不饿?渴不渴?师尊您想先喝药还是先喝水?太好了,掌门师伯正担心您,说等会儿结束之后,要亲自来看看呢。” ……情况又很复杂,似乎没办法说清楚。 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江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总感觉自己的问号比她还多呢。 “谢谢,但是我不饿,也不渴。你先让我看一下怎么回事,剩下的起床再说,好吗?” 她把纱被推到旁边,活动了一下双腿,感觉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裙摆随她动作垂落下来,身体则猛地传来束缚感,江宴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把绑在胳膊上的姬袖压住了,连同骤然变长的头发一起。 这是什么衣服啊? 谁家好人穿这个修仙啊? 又露肩膀又露腿,该保护的要害全不设防,却能给人的行动创造这么大的障碍。衣料本身是轻薄而飘逸的丝绸,刺绣倒是很精致,连同花边绵缠着垂下来,走起路来连扫带拖,简直可以直接把清洁工作也承包了,主业带动副业,一份工赚两份钱。 然后她果然就被自己层层叠叠的裙摆给绊倒了。 门徒不扒床了,转而扒住江宴的胳膊,慌张道:“师尊,看来掌门师伯说得对,您之前伤势太重,魔气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清除干净的……虽然您心系宗门,但请千万保重仙体,不可勉强啊!青陆这就去找人来!” 江宴反手抓住她:“我没事,只是起猛了而已。” 眼看这孩子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仿佛扮演上瘾,张口便又要长篇大论,江宴赶紧拦住话头,语气加重几分:“我真的没事。这样吧,我——为师——先去更衣,然后咱们慢慢说。” 青陆有些犹豫:“师尊,您真的要去吗?今天选拔的都是外门弟子,没什么可看的,您且再养养身子吧。” 掌门等结束之后要来…… 心系宗门…… 外门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