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弟把这些告诉了我,我去质问爸爸。 他拿着啤酒罐,斜着眼睛瞟我:「你懂什么?这种小崽子就是在学校里的时候才会喜欢你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赶紧抓住了,以后进入社会了,人家还看得上你?」 好在我爸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自己深思熟虑后,转变了想法:「也没关系,只要你在国际大赛上拿奖,再镀金包装一下,以后这样的机会应该还会有。」 我爸口中的国际大赛含金量极高,此前还从未有亚洲的女孩拿过第一,业界都认为我极有可能会打破这一纪录。 我爸很满意,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上。 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自己的计划?」 他很不屑:「你能有个狗屁计划?」 我沉默。 我的人生,的确从来没有过自己的计划。 这一晚,我问自己,如果我有权选择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想做什么? 答案一片空白,我想不出来,这么多年下来,我的人生除了钢琴什么也没有,就算我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选项。 不。 或许,是有一个答案的。 ——我想杀死我爸,然后再杀死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在我心里时,我吓呆了。 但我发现,这是唯一的答案。 如果我可以选择自己做什么,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 我意识到自己病得更重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靠吃药来维持情绪稳定,但现在,药物的作用似乎也开始渐渐变得微弱。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她在听完我的讲述后,沉重地对我说:「我对你的建议是……不要去参加国际大赛。」 其实我心中也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我不要去参加国际大赛。 那是一颗重磅炸弹,也是一个可怕的催化剂,拿到第一后我势必会迈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毁灭的进度条也一定会由此加速。 但我不能不去。 我必须去国际大赛。 并不是因为我爸,也不是因为我自己。 而是因为我在选手名单上…… 看见了陆巡。 9 我已经有太多年没见过陆巡了。 他的脸已经在我心里越来越模糊,但是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被风吹动的白衬衫,像一幅永远的油彩画,刻在我的心头,永不褪色。 如果一个人在漫长的黑暗隧道中只见过一束光,那你怎么可能让她忘记光的模样。 爸爸也看见了选手名单,但他没有丝毫的波澜,时过境迁,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陆巡了——甚至也许在当时,他也根本没有试图去弄清过这个男孩的名字。 他收拾好行李,往里面放了好几套刚买的昂贵西装,陪同我一起去参加比赛——赛后会有采访,由电视台实时转播,他绝不会错过这样的高光瞬间。 赛前,我们统一入住了主办方安排的酒店。 我爸对此很新奇,他在确认免费后,立刻去享受泳池和烤肉了,而我揣着一颗怦怦跳的心,守在餐厅。 陆巡应该会来吃饭吧。 我就要见到他了。 我就要见到陆巡了。 在漫长而又无望的日子里,我靠念着这个名字入睡。 我在玻璃的反光中反复确认自己的外形,裙子有没有褶皱,头发是不是平整。 见面时的第一句我应该说什么?打招呼吗?说好久不见吗?会显得太疏远吗?那应该说什么…… 我没来得及想完这些问题,陆巡就出现了。 他从大厅另一侧的门走进来,长高了许多,白衬衫服帖地穿在身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他的眉眼被镀成漂亮的金色。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他依然是我记忆中的少年,温和、雅致、风度翩翩。 我激动得走上前去,然而下一秒,我愣住了。 陆巡牵着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有着健康性感的身材和灿烂明媚的笑容,看风格像是美国华裔。她亲密地靠着陆巡,显然是他的女朋友。 陆巡看到了我。 他微微地愣了一下。 女孩也感受到了他的停顿,随着他一起停住了脚步。 他们一起朝我望过来。 几秒钟后,陆巡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移开了目光,他拉了拉女孩,朝旁边走去。 我站在原地,阳光将我笼罩,我却从未感到如此寒冷。 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后,我鬼使神差地转身追了上去。 其实我想要的不多。 我是为了他才来参赛的,我没有指望他仍然喜欢我,我只是想说几句话。 我想问问他的耳朵是不是治好了。 我想亲口道歉说声对不起。 我最想说的是一句谢谢。 谢谢你照亮过我的人生,你不明白你对我有过多么重要的意义,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当年可能就早早地死了,之后的这么多年也不可能坚持下来。ႸƵ 然而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我听到了陆巡和他女朋友的对话。 女孩用英文问他:「那就是你们中国赛区的天才选手李苗苗吧?你认识她?」 陆巡不说话。 女孩有些许地吃醋:「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曾经是一个学校的对吧?你喜欢过她?」 陆巡终于开了口,他说:「没有。」 女孩不相信:「怎么可能?她那么漂亮又那么厉害。」 陆巡冷淡道:「她的确很厉害,但是个怪物,在一个非常畸形的家庭长大。」 女孩不再吃醋了,她带着一种怜悯又高高在上的口吻,叹气道:「这样啊,也是。原生家庭有问题的人,学不会爱和被爱。」 她捏捏陆巡的手:「你说对吧?」 陆巡温柔地摸摸女孩的头:「嗯。」 女孩撅起嘴:「可我还是很不放心诶!她毕竟那么漂亮,又是钢琴天才。」 陆巡握紧女孩的手,哄道:「远观很漂亮,但你真的接触她就会明白了,没有人能忍受这种人的。」 我站在原地,听着我的审判词。 大脑在机械地转动,我模糊地想起了,很多年前陆巡和我在漫天火烧云中聊天,他说:「感觉男孩会更像妈妈,女孩会更像爸爸。」 我忘了当时我听到那句话的反应。 但此刻我只觉得如坠冰窟。 原来是这样。 我一点也不怪陆巡这么评价我了,他应该是从我爸的所作所为里,窥见到了我的真面目吧? 那他说的所有就都是对的。 不会有人爱我的,不会有人能忍受我的。 优秀、高雅的钢琴女神李苗苗只是一个外壳,外壳的内部,是和李雄伟一样黑暗黏稠的恶心液体在悄悄流动。 …… 陆巡和他的女朋友一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我。 有一个瞬间,我感到陆巡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我转头跑掉了。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我回到酒店,看着躺在床上的李雄伟。 他喝多了啤酒,鼾声如雷,肥胖的肚子一起一伏。 我打量着他。 我们真像啊。 眼睛,鼻子,嘴巴,脸型。 我说话的语气有时候会很像他。 我的思考方式有时候也会很像他。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从未有过的绝望包裹了我。 不会有希望了。 我漫长的人生都不会再有希望。 就算李雄伟有一天死了,他在我身上活着的那部分也会永远伴随着我。 只有永恒的结束能让我摆脱。 我看向了果盘里的水果刀。 手缓缓伸过去,我握住了水果刀的刀柄。 杀了他。 我在心里说。 杀了他,再自杀。 我靠近李雄伟,他毫无察觉,窗帘被风吹动,树叶沙沙,如同我命运的奏鸣。 水果刀掉落在地,杀人的前奏曲骤然终止。 我抱着头蹲下,浑身颤抖。 不,这不是我要的报复。 他在这时候死了,就是死在最幸福的时刻。 吃饱喝足,有名有钱,女儿即将获得国际大赛第一名,人人都觉得他是教育有方的模范父亲。 如此灿烂光辉的一生,我不要成全他。 我将水果刀放回果盘,掀开琴盖,开始练琴。 如水的琴声中,李雄伟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 他大概在排练我得奖那天的台词。 我微笑着,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而有力地跃动。 就这样吧,就让音乐渐渐升入高潮,就让我们一起迎来那个盛大的毁灭。 10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 我独来独往,去餐厅吃饭,回来练琴,不和任何人交朋友。 但有一天,一个女孩坐到了我的对面。 是陆巡的女朋友,她的名字叫简。 简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向我道了歉,她说:「对不起,李,我们那天的谈话大概伤害到了你,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那一瞬间,我差点笑出来。 我放下叉子,看着对面的简,她长着一张蜜罐里泡大的脸,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女孩。 她真善良,善良到不过是背后点评了别人几句,就会为此感到良心难安,应该是纠结了很多天,特意跑来向我道歉。 我说:「你真的感到抱歉吗?」 她重重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