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是正常的孩子。我和母亲之间是结构性的不匹配。 母亲自以为爱我,却只会成为我的拖累;她死死抓着我不肯放手,我几乎快要窒息。 我真的无法承受那些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头脑里的弦越绷越紧,随时会断裂。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还是上了高中。 我不确定那一夜母亲是否听见我说的话,总之我继续读书,母亲继续工作,一切如常。 每天上学前,我都要看一看西山刑场。那些死刑犯被枪毙的场景,就像重复播放的广告一样无趣。 某一天,母亲推开窗,低着头浇那盆兰花。 我忽然说:「妈妈,抬头看啊,有个人要被枪毙了,脑袋要开花了。」 以往我们心照不宣。这次我一语点破,母亲羞愤异常、不知所措,但她始终不敢抬头看。 枪声响起,我恶作剧一般顺势往床上重重一倒。 母亲摔门而去。 那段时间,我和母亲的关系很紧张,在家互相不搭理,在外还是母慈子孝。 母亲苦苦维持表面的平静,我就陪她演戏。 这样的日子真是太痛苦了,母亲的存在让我极度压抑。 有一次,杨医生去镇上的孤儿院开讲座,我也去了。 在孤儿院,我认识了一个叫阿源的孩子。 同样是 16 岁的年纪,孤儿院鼓励阿源外出找工作,早日自食其力;而我却被母亲束缚着,无法离开。 阿源对心理学感兴趣,我们志趣相投,经常一起探讨,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高一那段时间,一放学我就往孤儿院跑,成天和阿源待在一起。 我宁愿待在孤儿院,也不愿意回家。 孤儿院有个老师开玩笑,说我都把孤儿院当家了。 10 孤儿院。 因为对陈渊了解不多,我一直都是被动地接收信息,但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 听到这里,我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 ——在陈渊本人的履历上。 同事跟我说过,陈渊是孤儿。 而在陈渊的故事中,父亲已经早早退场,直到目前为止,还有母亲的存在。 我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陈渊说过,他父亲离开正是因为害怕他。 抛开陈渊自己的陈述,我对陈渊确实不了解,他的档案我都没看过。 我出门叫同事去拿陈渊的档案,回到位置上继续。 「孤儿院是个好地方。」陈渊感慨道,「那里很自由,没人管。孤儿院的小孩羡慕我,我还羡慕他们呢。」 「你说,你羡慕孤儿,是吗?」我迟缓地确认一遍。 陈渊多次强调,母亲让他压抑,母亲束缚了他,母亲是他的拖累,害他没办法顺利走上犯罪道路。 又说,他羡慕孤儿。 我顿时血气上涌,「陈渊,你说清楚,你还做了什么?」 「你觉得呢?」 「你是恶魔,你是天生的恶魔……」 难以想象,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人。 ——甚至不配称作人。 「恶魔,我是吗?」陈渊反问道。 「我也没办法啊……」陈渊低声说,眼神变得极度晦暗,「曾经我也有幸福的家庭,曾经我也是个好孩子,我又聪明又懂事,父母疼爱我,人人见我都要夸,说我未来有出息,我会考上好大学,有一份好工作,结婚生子,孝顺父母。 「可是二年级的那天起,我的世界完全变了,我被那个人毁了。父亲不肯帮我,抛弃我;母亲她又懂什么,只会不停逼迫我。我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孤立无援,没人知道我有多绝望,有多痛苦。 「我被母亲带到这里,带到那里,她让我去看死刑犯枪毙,让我去接受心理治疗。我为了她,强忍着绝望与痛苦,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考上初中,又考上高中,就为了让她满意。可是有谁在意过我想要什么?母亲她把我揉扁搓圆,逼我变成她想要的样子,她有在意过我想要什么吗? 「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人生唯一的意义就是杀了那个禽兽,我只想自救啊,只想让自己解脱,我有什么错?可她就是不肯放手,她死死抓着我,就是不肯放手,我真的没办法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成为你弑母的理由!」我怒不可遏,「伤害其他人,你都有理由;但是你没理由去伤害母亲,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生你养你,放不下你,只是因为她爱你! 「她本来可以像你父亲一样抛弃你,明哲保身,去过新生活,可是她没有。她带着你搬几次家,打几份工给你治病,还千辛万苦帮你保守秘密。因为她不想让你做错事,不想让你走上不归路。 「她明知道你有反社会人格,却从来没有退缩过;她害怕死刑场面,在你身边却从来没有害怕过。她是那么爱你,那么信任你,结果你就这样回报她,你还是人吗?你杀死了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他妈就是恶魔,不折不扣的恶魔,死有余辜,枪毙一次都是便宜你了!」 陈渊说:「陆医生,有你这么心理疏导的吗?你这样我临刑前的心理压力难道不会更大吗?」 「我只能说,你的目的达到了。今天恐怕临不了刑了,你可以晚死几天。——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你大可以直说,没必要编这么长的故事,介绍再多背景也不可能洗白你的罪孽!」 如果有新的案情,自然需要新的审判。数罪并罚,行刑需要延后。 「可以晚死几天是吗?」陈渊故作惊讶,「那假如我过几天再供一桩案子,是不是又可以晚死几天?」 听这意思,似乎还惋惜自己杀人杀少了。用受害者的性命来给自己罪恶的人生续命,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母亲,简直是丧尽天良。 「我本来还奇怪,你怎么临刑前这么淡定,现在我明白了,你真是——」我咬着牙还想骂,却已经词穷。 我愤然起身,准备将此事上报。 这时,同事把陈渊的档案送来了。我扔在桌上,不打算再看。γz 「陆医生,我可什么也没供述啊。」陈渊叫住我,「另外,你确定不看看我的档案吗?」 我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翻开档案。 一眼就看到第一条履历—— 1990 年-1998 年,在西山县阳光儿童福利院。 我反复确认了几遍,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 怎么回事? 不对吧。 他明明是 1995 年跟着母亲搬到西山县的,怎么可能 1990 年就住进孤儿院了? 「我明白了……」我喃喃道,「你果然是在编故事,你今天所讲的一切都是你编造的。我一开始心存疑虑,听到最后竟然信了……」 「不,我没有编故事。」陈渊收起笑脸,正色道,「我再强调一遍,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你以为我编故事,是因为很多细节我还没展开讲。细节没讲清楚,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