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这架势一看就是小冤家。 老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们是最登对的。 事实证明,他们的话只对了一半。 我和江弋的确是冤家,但不登对。 江弋打小就是孩子王,带着一群半大点的孩子,上天下地地为非作歹。 他总戏弄我。 自己在泥里滚一圈,还要往我的公主裙丢泥巴。 我噘着嘴要哭了,他笑得天崩地裂。 小浑球脏兮兮的分辨不出样子,咧开嘴笑,只能见到不太完整的牙。 江聿和他完全不同。 他怕我哭,轻声细语哄我,带我回家换衣服。 幼儿园里,我兜里总有糖果,分给江聿,他眉开眼笑。 分给江弋,他不屑地哼哼:「我才不稀罕。」 小学,我偷懒抄江聿的作业,江弋毫不留情和老师告发我。 我被罚站,他经过我的身边,笑得幸灾乐祸:「活该。」 初中,我站在操场边使劲喊:「江聿哥哥,加油!」 炎炎夏日,江弋挥汗如雨从场上跑过来。 恶狠狠瞪着我:「沈槐书,你给我闭嘴,吵死了!」 我吓得把那一句「江弋,加油!」给咽了回去。 高中,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春心萌发,女生央求我帮她给江弋送情书。 我颇是为难。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发现有人给江弋送情书,我会很不开心。 况且从小到大,大人们都告诉我,等我长大了,是要和江弋结婚的。 所以我也就有些霸道地认为,江弋不能收别人的情书。 江聿见我这样,善解人意地帮我拒绝:「江弋和书书定了亲,不大合适帮你。」 从此,江弋是沈槐书的人的消息传遍校园。 江弋不满极了,手指刮着浓眉暴躁:「沈槐书,你可真行啊。」 18 自那天起,有人给我送情书,江弋报复性的,当着人家的面丢进垃圾桶。 没人再敢给我送情书。 用他的话说:「小爷的桃花都被断了,你也休想。」 这事后,江弋似乎更加看我不顺眼了。 我一度很郁闷。 问江聿:「江弋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江聿温柔地笑:「为什么这么问?」 「要是他不喜欢我,我以后就不和他结婚了。」 我早早就知道,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结婚,婚姻真就成了坟墓。 对方自有天地,而你被困在这坟墓中,一生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像我爸妈。 江聿沉默良久,问:「你真的很喜欢江弋?」 我点了点头。 「喜欢他什么?」 我答不上来。 年少的喜欢,总是那么地没道理可言。 要说温柔斯文的江聿,是春日润物无声细雨。 那张扬不羁的江弋,便是旷野自由热烈的长风。 我想在旷野,追赶这烈风。 江聿久久不见我出声,沉下眼睑:「书书,他也是喜欢你的。」 顿了顿,他又笑道:「他啊,就是个幼稚鬼。」 「啊?」我不解地漾开眸子,「喜欢我为什么还捉弄我?」 我不太能理解少年的喜欢。 少年江聿的视线落在摊开的书本上:「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 我对江聿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少女心思抑制不住地荡漾。 在江家办派对的某个晚上,我悄悄躲开大人,敲响江弋的窗。 他生性散漫,最不喜欢出现在这种派对上,听大人们的叨叨。 那天他推开窗,游戏正厮杀火热,他头也没抬:「别烦小爷。」 「江弋,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弋的手夸张地一抖,手机掉到地上,游戏跳出 Game over。 我笑盈盈瞧着他:「你脸红什么?」 「沈槐书。」江弋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女孩子?」 「我是啊。」 「那你特么就给我矜持点。」 我眨眨眼睛:「你先回答我。」 江弋不耐烦了,梗着脖子冷哼:「狗才喜欢你。」 「啪」的一声,他关上窗户。 我整一个就是心碎。 闷着被子哭得死去活来的。 年少的爱恨,都过于惊天动地。 我生江弋的气,持续了整一个夏天。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江聿拿到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我考得中规中矩,但仗着小提琴拿过的奖项加分,也能上中意的学校。 而江弋,被江老爷子,揍了一顿。 为了奖励江聿,江老爷子大手一挥,安排了车把我们一群发小送进山里的度假别墅。 没了管束,我们一个个撒丫子野到没边。 我第一次喝了酒。 真难喝。 我被呛得脸皱成一团,眼泪都出来了。 江弋挑眉,阴阳怪气:「就这点出息,还学人喝酒。」 「要你管。」 「小爷才懒得管你。」 和江弋斗嘴,我的心情更不好了。 赌气一般,喝了不少酒。 毫无意外地,醉得不着四六,在一群发小伴随着震天音乐声群魔乱舞中,睡得昏沉。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头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天地摇晃,钢筋水泥崩裂巨响。 耳边尖叫声不迭,乱成一团。 江聿扑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只来得及看见房梁崩塌,砸在少年清瘦的肩背。 19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醒来,黑暗倾覆,不见一丝光亮。 感觉浑身上下都疼,可又说不出哪里疼。 我想动一下,发现被压制无法动弹。 不是钢筋水泥,是少年稍有余温的身体。 「江聿哥哥……」我没法动,眼泪哗哗地流。 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有温热黏稠的液体淌落在脖颈,江聿的呼吸声,很浅地扑在头顶。 「书书,别哭。」江聿的声音细弱。 「你流了好多血。」我哭得更凶了,怕他死了。 我能感觉到他很疼,他的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 可他还是笑着哄我:「不要怕,江弋会来救我们的。」 他说,地震发生时,只有江弋一个人不在别墅,他一定会来救我们。 江弋成为我们绝望里那丝星火。 我们抱着这样的期许,在黑暗中和死神对峙。 江聿说,我们都不能睡着了。 所以,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 到后来,我已经记不清我们都说了什么。 只记得最后,江聿越来越弱的声音。 像一声声呢喃。 「以后,要和江弋好好的,可没我当传话筒了。 「书书,对不起…… 「如果……你选的是我该多好啊。」 江聿没有撑到江弋带着人来救我们。 那天被埋在下面的人,幸存者过半,没有江聿。 救援还在进行,周遭一切都很乱,我意识沉沉,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 隐隐听见有很多人在说话,江弋的哭声尤其漫长而惨烈。 少年的悲伤山崩海啸。 我想,那天江弋把一生的泪水都哭尽了。 后来多年,他恣意张扬,再不曾红过一次眼睛。 我在医院昏迷了很长时间,错过了江聿的葬礼。 江弋也没有来看过我。 出院后才听说,江弋出国了。 江老爷子和我说,江弋出国前,在家里跪了很长时间。 他固执地说:「那天该死的人是我。」 我始终不知道那晚江弋为什么突然离开,也不明白江聿那一声对不起是因为什么。 在这一年,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走散的三个人,被命运的巨轮各自带走。 江聿永远留在他的十八岁。 江弋决然远走他乡,一走四年,不肯踏足故土一步。 我常感亏欠,日渐生出有罪感,心甘情愿接受命运的枷锁,对生活的倾塌甘之如饴。 对错无从谈起,救赎成了漫长的苦旅。 惊觉眼泪滴落,我一遍遍抹去相片上晕开的水渍。 把照片重新插回相册,细细收进行李箱。 好像关于过往的二十七年,到最后,都只成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啊。 20 江弋往年赠予的礼物。 安静地陈列在衣帽间的玻璃柜里,珠光熠熠价值难估。 太子爷一掷千金买佳人一笑,随意寻常,总也不见多少真心实意。 我把小提琴倚在柜旁。 一眼看去,唯有这琴,算半分真心。 婚房里的东西,我只带走自己的衣物。 车开出,将将转弯,陈瑜小心翼翼地说:「江总好像回来了。」 我抬眼看向后视镜,江弋去而复返。 车急速在门口停下,他快步进门。 我收回视线:「走吧。」 第二天,江弋父亲的电话打进来。 他没多余的话:「马上回家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