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醒来,发现桌上突然多出十两纹银与一张纸笺,笺上叫我到门前的石头下拿一封信,交给那和尚,事成之后再另付二十两。贫道一时起了贪念……” 孔怀英见她咬得死,自己手头也无更多的线索,便示意衙卒将佐证的那两人先带回监牢。 “此事真假姑且放在一边,”他稍一思量,又问回来。“你继续说说所买的朱砂,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拿来炼水银?” 问到朱砂,女道士又不吭声了。 魏子安立于堂后,思索着如何才能套出对方的话,却听一声脆响,堂前的孔怀英拍响惊堂木。 孔怀英叹息,劝道:“我看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伶俐人,在这里,不说便是看刑,没别的路能走。不说,便就去衣受杖,堂下受鞭了。” 道姑低低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跟差给了个颜色,眼看衙役就要上去剥去她的衣裤,她仓惶地避开,大喊:“我招,我招!” “刁妇,真是便宜她了。”跟差在一旁嘻嘻笑着,嘟囔。 孔怀英瞥他一眼,没说话,等着堂下的妇人开口。 道姑头颅低垂,面朝地,犹豫许久后,突得仰起头盯着孔怀英。女人朱唇微启,幽幽的话音从舌尖掉出来,泛着一丝血腥味。 她说:“油煎水银,空心服,可断产。老爷说的不错,这么多朱砂,的确是拿来炼水银的。” 第三十五章 爱恨之间 (上) 退堂回府,孔怀英见魏子安等在门口。 对方也瞧见了他,几步迎上来,径直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去一趟商家?” “嗯,”孔怀英点头,“我去就行,你守着衙门。” 魏子安也点头。 紧跟着,他想起适才的堂审,想了一想,还是同孔怀英说:“孔公,您以后……少上刑。您官任巡按御史,本就容易得罪人,草率用刑,底下人会怨恨您的。” “我要是怕得罪人,就辞官回乡了。”孔怀英道。“子安,我在此地待个一年半载,就会被朝廷调往别处。派我来,就是当恶人、用严刑的。” “我是怕——”魏子安欲言又止。 和尚的这桩案子越办越大。倘若查到最后,凶手是个寻常妇人,倒没所谓,可真凶若是与本地的豪门大族有关,事情恐怕会变得非常棘手。 官与吏之间素来有一道瞧不见的隔膜,官会被朝廷调走,而吏始终来自本地。孔怀英这等品级的官员,执意要查,当然能把案子办起来。但往后:呈报知府,上传刑部,报给大理寺……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问题。 正是因为孔怀英不久留,他才担心底下人会被买通,故意拖延时间,排挤孔怀英。 魏子安想着,有一瞬的惶恐。 “怎么不说话了,怕什么?” “没什么。”魏子安晃晃脑袋,又觉得是自己多虑。“您快去快回。” 孔怀英笑了,使劲拍一下魏子安的肩。 第二日,孔怀英去往商家。 去的路上,他本计划见一面商小姐,打听一些道姑的事。也顺带试探一下这位未出阁的小姐究竟从哪里怀的孩子。 可等他见到商家老爷,方知商小姐自道姑被捕后,邪气入体,再度精神失常,如今被关在闺阁中,成日念叨一些鬼神之说,完全不能见人。 孔怀英见状,顺势问起商小姐的未婚夫婿。 “什么都好,就是病,病啊。年后,我们去他家串门,瞧他瘦得不成人形。”提及女婿,商老爷止不住叹息。“小女与那王家小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若不是因为这病……实不相瞒,我早想与王家退亲,可又怕在背后骂我背信弃义,戳我脊梁骨。那边几次三番来催过,说要成亲,我没答应,知道他们是想叫小女冲喜……孔公,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不如这样拖着,留在家里守寡至少比嫁到外头守寡好些。” 不知怎的,孔怀英忽而想起姜月娥腹中的孩子——假如她怀的是个女儿,他未来也会变成眼前这番模样吗?孔怀英不知。 “商小姐是从何时开始产生异样的?得知王公子病重后?” “起先是好的,”商老爷道,“毕竟这么多年了,他身子一直不好,小女心里也清楚。大约是过年那阵子,两家人一同去佛寺祈福,回来后,拙荆有说过她神情恍惚,但也没见什么异样。直至王公子入春后突然病重,小女才突然失去神智。” “哪个寺庙?庆福寺?”孔怀英挑眉。 “是,那里女眷行动方便些。” 孔怀英没说话。 他垂眸,静默片刻后,劝说道:“依我所见,您还是尽快给商小姐请一位名医吧。她如今神志不清,原因很可能不是中邪,而是中毒。” “这,孔公,何出此言?” “你们请来的那位道姑,为了给商小姐驱邪,购买了许多朱砂,可有此事?” “是有。” “那道姑用朱砂炼制水银,又以滚油猛煎水银,给商小姐服用。此物不论口服还是吸食,都会使人神经错乱,变成疯子。”孔怀英斟酌着词句,同时观察对面人的神情。“事关人命,旁的我不便多说,若还有新进展,我会派衙役来通知你们。今日就先到这里。叨扰了。” 说罢,他起身辞别。 跟随宅中婢女走出会客厅,孔怀英手里拿着漆黑的大帽,仍在心里梳理着案子。 据庆福寺的和尚所说,那净业和尚二月十六日下山采买用品,特意穿了身好衣裳,头脸洗得很干净,并说与卖香料的王掌柜有约,不能改日子。 王掌柜兜售各类名贵香料,分别于二月二日,二月七日,二月十三日卖给道姑孙氏朱砂十四两、八两、三两,用于炼制水银。其妻王氏,替和尚牵线送子,招供在道姑约见净业前,出面的都是一位清秀的小官人…… 孔怀英正想着,面前突得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前面的可是孔巡按,孔老爷?” 孔怀英回神。 他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亭亭地立着一位女子,乌发如云,梳作妇人发髻,青绿的长衫,玉色的罗裙,绿意朦胧,从人的睫毛一路流进眼瞳。 “啊,夫人,”孔怀英慌忙退后,作揖,头埋进臂弯。 对面的女人则取出广袖内的折扇,徐徐展开,以素色的扇面挡住了素白的面庞。 “孔公。”黎安屈膝回礼。“奴乃范家李氏,这厢有礼了。” “范家李氏?”孔怀英一愣。“可是范公范滋荣之妻?” “是。”黎安嗓音轻柔。“奴本想挑个晴朗的好日子拜见您,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竟在此遇见。” “您不必拘礼。”孔怀英敞亮的笑道。“范公是我的师兄,您自然是我的嫂嫂。我怎敢在嫂嫂跟前摆谱子?” 黎安微微一笑,仍用折扇挡着脸。 “夫人是来商家做客?”孔怀英问。 “也算不上做客。”黎安道。“商小姐是奴的旧友,奴听闻她身体不适,特来看望她。” 听她提到商小姐,孔怀英顿时来了精神。他连忙问:“商小姐身体如何?神智可还清晰?” 黎安摇头,一双末尾上挑的眼睛浮在扇面之上,紧盯着对面男人的一举一动。 “眼下她说话颠三倒四,只知道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讲自己马上要飞升成仙……看了真叫人心痛。”女人道。“孔公来此所为何事?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夫人好眼力,孔某此番前来,的确是为了案子。”孔怀英说。“既然夫人您与商小姐是旧友,可知道商小姐与王家公子的婚约?” 黎安摸不清孔怀英的意图,只点一点头,不吭声。 “我听商老爷说,商小姐与王公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是真的?” “是真的。”黎安又一点头,唇畔噙着一抹笑,故意引他话头。“孔公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也是与案子有关?王公子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莫说杀人抛尸,连一条鱼都杀不动呢。” 她嘴上笑了,狐狸眼也跟着笑,眼波流转。 孔怀英也笑了一笑,轻描淡写道:“没,随口一问,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黎安见他在跟自己打太极,心一横,主动开口:“孔公,实不相瞒,我是受了商夫人的委托,来请您行个方便。可怜天下父母心,商小姐深受邪气侵扰,还望您看在她母亲的份上,从道姑手中问出驱邪的秘方,也好让商小姐快些痊愈。” 孔怀英听闻,搪塞的话顿时噎在嗓子眼,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夫人,我既然该称呼你一句嫂嫂,那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十分犹豫地开口。“我同您讲实话——商夫人误会了。那道姑炼的药,是拿来……停产的。朱砂炼水银,而后油煎。” 黎安一愣,惊惧地停住了呼吸。“你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