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鬓边那一簇银丝上停留几秒,她犹豫地开口道:“江妈妈。” 刚染没多久的头发又显露了原形,蒋胜岚手指夹着头发向耳后捋了捋,说:“我姓蒋,可不姓江,你得称呼我蒋妈妈。” 陆砚南脸上臊得慌,她一贯称呼同学母亲都不带姓,统一称谓“阿姨”。她看到蒋胜岚那缕白发,一时吐不出那二字,便挑了个更年长的称呼,没想到竟被直接打了回来。 蒋胜岚见她一脸局促,没绷住笑,指着她说:“盛书晴同桌,陆砚南,是吧?” 陆砚南瞳仁微动,惊讶道:“您记得我?” 蒋胜岚上下扫了她一眼,点点头说:“还是那么漂亮。” 陆砚南素着一张脸,刚忙着打扫卫生,还沾了点邋遢。这时被夸,她脸上热得厉害,轻声道了句谢,赶忙给她找自提的货物去了。 蒋胜岚也是家里小辈推荐下的单,指尖划拉划拉,看什么都实惠,稍没注意,就买了不少。 陆砚南见她望着地上那一堆米面粮油犯难,主动提出:“我们家的小推车借您用。” 说着就从后面的小仓库里拖出个推车,帮着把那一堆东西移上去并用绑带扎好,正要将推杆递给蒋胜岚时,扫眼瞧见她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便没再松手,直言:“我帮您送到家。” 蒋胜岚的眉头一下就给解开了,亲昵地拍她肩,说:“谢谢你啊!” 陆砚南摇摇头说没事,跟关枝华交代了声,就同她一起往小区里走。 两人走在小区里,步子因身后那堆重物并不快,彼此闲聊了两句。 蒋胜岚很有尺度,没去打听陆砚南,也没有提自家事,话题浅显地围绕这团购便宜的话在说。 陆砚南随她话风聊,跟她分享在这上面购买品牌类的产品不仅优惠还有品质保障,蔬果类就需要精挑细选一下,尽量选择省内当季丰收的品类,比如正应市的柑橘柚这类就不太会出错。因为这类社区电商的生鲜供应商一般都是优先挑选省内,而省内不盛产的品类,电商平台为了低价引流就不太能保证品控。 蒋胜岚惊诧她了解得这么深入,认为她一定是个细致生活的,便说:“小姑娘柴米油盐这些东西说起来头头是道,在外都是自己做饭饮食的吧。” “没有、没有,”陆砚南连连否认,解释说:“只是之前工作机缘巧合有所接触,有一点点了解罢了。” 前年有个电商平台要进入社区电商赛道,品牌预热的营销活动找到了陆砚南他们公司,她当时有参与到其中文案创意的脑暴。她的工作习惯是在执行项目前一定要以消费者的角度体验一番,所以当时在做洞察前有做相关的田野调查。 虽听到了陆砚南否认,但并没有改变蒋胜岚心底对她的评价,心底对她的赞赏依旧。 陆砚南没再继续,避免有卖弄之嫌,正好电梯这时也抵达 9 层。 他们这栋回迁房都是大四居,一梯两户。因为没有公摊,所以还是电梯门正对着步梯的老格局。 他们家和陆砚南家一样,也是出电梯右手边这户。 蒋胜岚刚将家门打开条小缝儿,一缕淡淡的檀香,迫不及待地钻门而出,扑鼻涌来。 陆砚南抬眼看去,发现自己家设为客房的小房间,在他们家被直接和餐厅打通,用于供奉一尊观音瓷像。 那座玉瓷观音,通体羊脂无杂色,开脸端庄祥和,线条流畅柔和,俯视众生,慈航普渡,是个老物件。 陆砚南眼神没乱晃,瞟完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忙着把那些米面粮油搬进屋内。 蒋胜岚换上拖鞋就来帮忙,两人很快就把东西全部卸了下来。她嘴里的道谢不停,转悠着身子,想寻些礼物答谢。 “蒋妈妈,咱们楼上楼下住着,不必客气。”陆砚南收拾好推车,趁电梯还停在这层,赶紧走了。 陆砚南回到铺子,关枝华手里那根玉米还没剥完,她闲着没事,晒着太阳慢慢磨洋工。陆砚南经过,正巧听到她和外婆正聊盛书晴家的事,就没急着将推车收回原位,把它搁在墙角靠着,自己坐去她们身旁听。 “歆果儿,刚刚那人是你同学妈妈?”外婆问她。 陆砚南见她手里正择着荷兰豆,又瞧了眼关枝华剥的玉米粒,看来今天中午吃荷塘小炒。 她点点头,答:“对。” “她瞧着可比你年纪大。”外婆冲关枝华说。 关枝华右手剥疼了又换左手,她盯着手里的玉米说:“她估摸着...要比我大上个十多岁呢。” 蒋胜岚比关枝华年长,陆砚南肉眼看得出,但没想到年岁竟会相差这么多。高中时见过她几次,当时她保养得当,看上去只觉得相比其他家长更有气势。今日见她,皮相上其实并没太大的变化,只是那鬓角的白发和下垂的眼角,好像一下子就吞没掉了她之前身上的那股劲儿,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她前面还有一个?”外婆试探地问。 关枝华点点头,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讲了起来。 盛书晴并不是江家的独子,他上面还有个哥哥。他哥哥的性情和他完全相反,自小就懂事好学,性格也是良善乐助,是标准版别人家孩子。中考时更是拔得头筹,一举拿下市里的第一名,直接被省里的重点高中相中,一群人堵在江家门口,劝说他们送孩子去省里念高中。 省重点在全国排名前三,他们全家一致认为去省重点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当时璟颐还处于发展初期,江大为和蒋胜岚两人商量决定,江大为留在郢城负责生意经营,蒋胜岚则去陪读负责照顾孩子起居生活。 这事拍板后,江家全家都喜气洋洋,仿佛已经看见三年后儿子再次荣登喜榜的盛况。江大为和蒋胜岚将儿子这些年学习的勤恳看在眼里,勒令他这个暑假必须好好放松,痛快玩上两个月。 结果谁也料想不到,天意弄人,他们那个天使般的儿子刚露锋芒,就被老天爷收了回去。 这件事在那个夏天传得沸沸扬扬,所有报纸和新闻报道的头版标题,都是加大加粗的“中考状元英勇救人不幸溺毙”。 江大为和蒋胜岚在长子夭折半年后,重新计划孕育新的生命,后来有了盛书晴。 【8】风雨 陆砚南没想到盛书晴他家还有这样一件曲折往事,整个人震惊不已。 她暗自算了下蒋胜岚的年纪,完全颠覆陆砚南之前认为她老态的想法,她远比她实际年龄年轻。 陆砚南回想方才和她一路同行时,旁人不加掩饰的打量,不禁喟叹:“几番大起大落,还能神色自若,真不容易。” 关枝华点头附和,言语之间也夹了几分敬佩之意,又多说了些旁听来的他们家发迹旧事。 郢城人临江而居,当地人多以在码头卸货、捕鱼为生。货船、渔船傍晚靠岸,码头工人、渔民们连夜卸货,大多都忙碌到天亮。营生劳累一夜后,都会临近选间街边小馆,坐下歇歇脚吃点饭补充体力。加上江边湿气重,便会喝点小酒驱寒预湿。借着酒精之力,不仅解了一夜的疲惫,还能回家睡个安稳觉,以此也就渐渐形成了当地的早酒文化。 江大为和蒋胜岚两人如那个年代的普罗大众一般,没有可借势的背景,两副赤手空拳只能靠自己。 当时改革开放的风尚未吹至郢城,但农村里人民公社制度正在瓦解,国际上开始与昔日的敌人日本、美国迅速交好。报纸上邓公访日又访美的新闻,让江大为隐隐嗅到时局开始变化、时代开始变轨。他盯着雨靴淤泥上密密麻麻的苍蝇,抽完攒下的一整包红花牌香烟,烟蒂散落一地,他扑扑膝头的白灰站起了身。 这一生很长,只在一块荷塘里活,就是白活了。 就读了个初一的江大为,文化程度不高,身无长物,他思来想去,目光锁定到了自己新婚妻子蒋胜岚身上。 蒋胜岚是个湘妹子。郢城和湖南接壤,湘妹子口碑很好,能干持家很受郢城婆家喜爱,来往做媒结亲的人不少。蒋胜岚当时年纪尚青,但行事风格利索,烧得一手好饭菜。江大为便和她筹谋在码头边支个棚户,烹些餐食贩给工人、渔民们。 郢城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