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他几乎寻遍整个郢城,但也没找见父亲的身影。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猛然想起他那个只存在于他人之口里的哥哥。 他油门一轰,向他哥溺亡的地点驶去。 或许真是他哥冥冥之中给他的感应,江大为的确在那儿。 只是他手拎半瓶白酒,江水已没过他膝盖。 “爸!” 盛书晴嘶喊着,机车没停稳,直接摔倒到地上。 那时是春夏之交,衣服穿得薄,很快,他胳膊就淌出了血。 他没知觉,注意力全在江大为身上,他连滚带爬,朝父亲跑去。 虽然负伤,但他比任何时刻都要快。 他一把拽住江大为的手,拼命往岸上奔跑,好似身后就是黑白无常。 上岸继续跑了个几十米,这才精疲力竭。 他压住父亲,两人倒到岸边草地上,他仰面喘气时,正好看见天上悬挂的月亮,同此刻一模一样。 那天过后,他便接替了父亲的事务。 那些江大为无法面对的,都由他来一桩桩面对、一件件处理。 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艰难。 就算转让掉信托,把没抵押的房子都卖掉,有抵押的继续做个二次,也不能完全弥补资金链的崩裂。 他那时去找同个圈层的好友相助,却没想到,原来那些友谊的成本是金钱。 而受人尊重,也并不是像呼吸一样简单。只需身份换置,他原本习以为常的东西,就能从空气拔升成奢侈品。 也是那段时日,他的记忆里,猛然想起一双眼,那个与他擦肩而过,一瞥而过的那双眼。 就这样,那个好不容易靠时间忘掉的人,又重新占满了他的梦。 【39】一粒沙 陆砚南没去打扰盛书晴,她继续维持原样,等他情绪平复些后才起身,走到他身旁,两人并排站着。 她目光平视,没去看他,也没搭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过了一瞬,她左手去寻他右手,穿过指缝,轻轻握住,小心翼翼。 她的掌心温热,顺着他手心涌向更深处,盛书晴眼睫一垂,不由反握得更紧了一些。 陆砚南拇指摩挲他虎口,几下过后,转身将他拥进怀里,拍抚他背,动作轻柔,安抚幼婴一般。 盛书晴靠在她颈侧,眼眶眦红,极力克制,可刚一耷眼,就镇守失防,滚落而出,重重砸在地面,洇湿了一小块儿。 他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扯起嘴角笑,欲盖弥彰地:“陆砚南…”才吐出两个字,咧在嘴角的笑,就已然扭曲,声音哽在喉头,再难继续。 盛书晴这几年,总不禁回想起那个夜晚,父亲寻死的夜晚。 他总会不自觉地猜想,如果他哥活在世上,父亲还会选择寻死吗? 他哥那么厉害,如果活着,一定早成了父母的臂膀,撑起了这个家。而自己,这个只知玩乐的小儿子,他临死前还得费心筹划的负担,自然是无法依靠的。 想着想着,他的记忆深挖,又想起了她。猜想那时的自己,在她眼中又是怎样? 陆砚南感受到他胸腔颤动,一双眼也上了雾气,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笑着回应:“嗯?” 盛书晴没将这些道出口,只是一声声轻喃她姓名,陆砚南一声声回应,两人愈抱愈紧。 又过几日,警察联系他们,说那个帖主找到了,让他们去警局一趟。 那个帖主挂了 VPN,盛书晴和陆砚南本没抱希望。后经了解,警察翻遍帖子,找到其中一个回帖的 IP 是国内,大概是帖主的 VPN 不稳定,中途掉线没发现,便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地址。 那日下大雨,盛书晴和陆砚南刚进警局,警察带他们先去了一角落,提前交代些话。 警察劝他们还是尽量私下和解。 这话律师也说过。名誉官司不好打,费时费力,最后结果可能也与期望差距甚远,建议尽量走调解。 盛书晴没表态,只是说先聊聊看。 警察点头,领他们去调解室。 一进门,里面已然坐了个男人,三十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个黑色半框眼镜,长相斯文。 盛书晴一瞥,上下打量完,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那人靠着椅背,神态轻松,与盛书晴视线相撞时也不紧张,唇边还噙着抹笑。 陆砚南见这人奇怪,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赵启鸣,”警察叫他姓名,“你为什么要在网上发帖造谣?” “造谣?”他撇嘴轻笑,两指轻抬镜框,“我怎么造谣了?” 盛书晴没理他,只是将视线转向警察,交由他继续对峙。 警察手中捏着沓 A4 纸,上面影印着所有证据,同他一条条对峙,“这些话是不是你发在网上的?” “是我发的。” 赵启鸣承认,斜倚身子,翘起一条腿,正要搭成二郎腿时,被警察喝止,他鼻子一哼,只好作罢。 “他们家惹上房产官司不假吧?”他反问。 警察点着纸张上的字,还未开口,他又紧接着说:“烂尾楼前面,我可加了’据说’二字。” 警察被他一堵,快速翻阅 A4 纸,寻找别的论据。 他一派轻松,好似尽在掌握,转过头同盛书晴对视,唇边笑意渐褪,表情怪异。 陆砚南不禁蹙眉,看向盛书晴。 盛书晴瞥了眼警察,见他还在找证据,自己先开了口,问道:“你目的是什么?” “目的?”那人一挑眉,像听了个笑话,“我上网无聊,和网友聊几句闲天,都不行吗?” “那你还挂 VPN?”警察诘问,“你挂 VPN 是不是想隐藏自己?” “我翻外网查资料忘关了。”他随口答。 “赵启鸣!”警察见他态度散漫,厉声喝了一嗓子,桌子一拍,“注意你态度,现在是帮你协调调解,当事人是可以起诉你的!” “起诉?”赵启鸣头一偏,懒洋洋地看着盛书晴:“那你起诉呗,看谁先着急。” 盛书晴面色如常,没说话。 但陆砚南注意到,他垂在桌下的手,这时已紧握成拳。 调解室里的气氛僵持,调解进度阻滞不前。 盛书晴站起身,同警察同志打了声招呼,说:“我们还是走诉讼流程。” 说完便向外走。 “好嘞!我等着你!”赵启鸣应声答着,嗤笑两声后又说:“让江大为和蒋胜岚继续直播呗,躲在爹妈背后的二世子。” 盛书晴脚步停顿,侧首一顾,目光凛然,四周顿时肃杀了起来。 “你还挑衅!”警察同志指着赵启鸣。 赵启鸣不看他,回视着盛书晴,一副你奈我何模样。 盛书晴突然唇边一动,看着他哂笑,没说话,泠泠看过两眼后,转过身,继续朝门外走。 赵启鸣不懂他意思,脸上笑意尽失,渐渐被愤怒替代。 盛书晴和陆砚南向外走,但没走两步,被一个妇人拦了下来。 她扭头询问她身旁的女警,“是他们吗?” 女警点头。 她立马攥住盛书晴,说:“求您网开一面,千万不要告我儿子,我儿子身体不好,他…他…他受不了那份罪的。” 她哭咽着,嘴里来来去去就是那两句“不要告我儿子”“我儿子身体不好” 陆砚南上前解围,握住她胳膊,想拨开她手。 可刚一碰上,就听见她一声惨叫,胳膊颤巍巍抖着,拨开袖口一看,她小臂缠缚着白纱布,沁出淡黄色脓水。 “你干嘛!” 陆砚南还没来得及道歉,赵启鸣就夺门而出,将妇人护在身后,怒叱着眼瞪她,想上前揪住她领口。 盛书晴反应快,钳住他手腕,反剪他手,疼得他龇牙咧嘴。 妇人顾不得自己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