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在烛火上一燎,化为灰烬。 皇帝南下原本就自有打算,太子是外头一道引人注意的幌子,他又何尝不是? 先皇共有八子,到了晚年,夺嫡风云晦暗,只剩两子。一位是当今陛下,另一位封在南边,是为奕亲王。 两人同父异母,非同胞所出,彼此关系不咸不淡,原也不算什么。 但有土有人,还是富庶之地,长年累月经营,如此的亲王...... 皇帝怎么能睡得安稳呢? 早年没有太子时,几乎是夜夜不成眠,唯恐哪日便有臣子为国体议,要求他封个皇太弟。 这些,李执不知,乔裴却很清楚。 ——因这奕亲王逐年累计的野心,几乎是他一手推动,盘根错节拉拔起来的。 想到这里,乔裴思绪不由得一顿。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晦暗断,这些东西是他做惯了的。 往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觅州府乃奕亲王治下最繁华之地,按本朝惯例,税赋先让奕亲王刮个五成,才能往京城送。 这样下金蛋的母鸡落在奕亲王手里,即便他没有死罪,也该有死罪了。 可惜帝王做事,不能如此随心所欲,凡事讲究师出有名。乔裴揣度他心思,几乎不用多想,便知道若是能坐实奕亲王的罪名,才叫能臣。 这便是他的办法。 本也没什么。 只是心中烦闷,就连回了驿馆也没能消解半分。 他面上神情倒是维持得好,八风不动走进去,便被皇帝身边太监叫住,说是圣上有请。 “乔爱卿,坐吧。” 皇帝似乎有些兴致,竟跟他问了两句吃穿用度,这才道:“觅州的事,你做得不错。” 乔裴坦然受了:“陛下过誉。” “然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一步之前,都不叫完。” 皇帝半闭着眼,微微仰靠在特制的龙椅上,慢慢道:“乔爱卿,你一向懂得这个道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裴心里一紧。 皇帝信他,却也知他了解太多私密,因此在他面前从来宽和厚爱居多,从未有过这样敲打的语气。 是前些日子的怠惰?还是他一举一动中似有若无的去意...... 他眉一敛:“臣,谨遵上命。” 无非是做得更绝些,于他,再简单不过。 再,轻松不过。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色皎白,盈盈如水。 乔裴行在其中,一袭衣袍赛雪的白,边角用银线绣了暗纹,走动起来,更是波光粼粼。 只可惜袍角零星几点血迹,因为时间长了,不像红梅,倒像几团污渍落在上头。 监斩这样的事,要想自己一星半点不脏手,是绝无可能的。 乔裴轻轻吸气,一旁照墨就极有眼色地开口:“大人,就快到了,这身衣裳立刻就能换下。” 他摆摆手:“......走吧。” 这会儿倒也不说无妨了。 沿着月色行车,并不算太难为,但怎么也比不上白日。 照墨驾车驾得很慢,也很稳,乔裴却不知为何,修身养性的功夫比平日差了不少,总是起起伏伏。 再走两步,就是驿站的后院。按理要去乔裴的住所,从前面直进是最快最便利的。只是现在夜深,从前院进难免一路戒严,扰了皇帝父子歇息,乔裴做不出这等蠢事。 照墨便绕道从左侧花园小门进。 驿站是四方的格局。皇帝带着太子住在最靠里的内院,外头侍卫层层叠叠。 从正门向里看,左后是花园,因此左侧的厢房比右侧小些,拨给沈荔这没什么随从的人住,绰绰有余。 这也意味着...... “乔大人?” 乔裴抬眉,心道天意如此。 大半夜没睡觉的沈荔,乍然出现在他面前。 沈荔做了一辈子夜猫子,来大庆适应了很久,才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但到江南认了师傅,被带坏却很容易。 池月独身居住,又随性惯了,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沈荔跟她几乎一拍即合,很快混到一起去,不到日晒三竿绝不起床的。 今晚也是同样,因为试菜太晚,怕就那么睡了不消化,两人先是假模假式地比武,又斗棋,最后沈荔给她唱了几首流行曲,调子把池月吓得不轻,这才被赶了回来。 不巧,正撞上乔裴。 她鼻尖一动:“乔大人受伤了?” 似乎闻到些血腥气...... 乔裴微微后退一步,眉目顺和地垂下:“小伤,沈掌柜不必挂怀。” 照墨就站在旁边听他胡扯。 那是小伤?压根就没伤吧! 分明是为了让奕亲王慌不择路,自家大人草蛇灰线,从亲王长随一外室之子着手,意欲以小动大。 这种人家的少年,稍有差池,便是个张狂恶少,只要有心,什么样的罪名找不出来? 且是外室子,而非正室,平日消息往来本也不多。那长随得知消息再赶来,已是人头落地,再没有可纠缠的,只能回去哭丧一般,报给奕亲王听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不是自家大人监斩时站得太近,恐怕一丝血迹都不会有。 沈荔点点头,乔裴以为已经蒙混过去,却又听见她问:“乔大人缘何受伤?” “......一些无谓匪徒,偶然碰上。” “寻常匪徒也能叫乔大人受伤?”沈荔挑眉,“毕竟,你身手那般好。” 她忽然称‘你’,语气间亲密尽显,乔裴目光骤乱,几乎语无伦次:“只是小贼......事出突然,我与照墨并未防备,总之......” 照墨:? 照墨安然站在一边,甚至更往后退了半步。 苍天有眼,可别让这两位想起他来。 沈荔微蹙着眉,她不大知道乔裴一向在忙什么——政务这些,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文言文,即便给她看了,她也不一定会懂。 但受伤,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乔裴还在那儿编呢:“......实则我也不常见血,偶然一次,心绪不宁.....” 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沈荔表情:“也许,夜不能寐,并非不可能。” ......还‘夜不能寐’呢! 沈荔自己都没察觉,她轻轻剜了乔裴一眼,这才回身到自己房里,须臾便拎了一只酒坛子出来。 乔裴信口开河,她实在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一则他自己身手不俗,沈荔见识过;二则江南篇章里,自是他运筹帷幄的高光时刻。 若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