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齐边界到元京一千多里,能乞讨进京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她将视线移向粥棚内,见诸人中坐着一位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 他身着白色里衣,外面披了件绛紫外袍,袖子被高高挽起,正端着一碗茶水有些怔忪地望着她。 李星仪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挟紧了衣服缩回车内,从车门缝中露出一只眼睛偷觑外面。 何雁迟将牛车栓在一边,同许松意一起走过去对那中年男子行礼。 那人回过神来,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许松意连连点头,最后笑着走到车旁对李星仪道:“下来吧,冯驸马准了。” 第四十九章 似昔年 淮阳君冯雪拥出身名门,姿容秀伟,其人至善,少有美名。年轻时在京中与慕云归、安羡生二人齐名,三人既是好友,亦都是极负盛名的翩翩佳公子。后来安羡生北上渔阳为官至今;慕云归回徐州任刺史,却成了巨贪大蠹,已于十年前自尽;冯雪拥则留在京中,后来尚了公主,被封为淮阳君。 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提起冯驸马,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称好。相反,说起他和冯公主的儿子冯翊时总要叹上一口气——公主夫妇应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混世小魔头做儿子。以冯翊无法无天的性子,早晚有一日会将全家折腾进去。 是以冯驸马这些年一直广施财粮,行善积德。 李星仪跟着许松意下了车,手里还不忘提了个药箱做样子。 她被许松意拉到冯驸马跟前行礼。 李星仪将药箱往地上一放,正要同冯驸马行礼,却被他伸手虚扶而起。 “你…你抬起头来。”冯驸马的声音在李星仪头顶响起。 李星仪怯怯地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随后赶紧低下了头。 饶是只有一眼,冯驸马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他并未让李星仪起身,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何人?” 李星仪自然不言。 何雁迟在旁又行了一礼,解释道:“这是太医署内婢女,自小便哑了嗓子,无法开口讲话,还请驸马大人体谅。” 冯驸马噢了一声,端坐起身子后又问:“她是太医署的婢女?” 何雁迟与许松意冷汗涔涔——刚刚他们说自己的太医署的人时冯驸马倒是没有这样的态度,何以看到李星仪之后突然关心起她姓名和身份来? 他二人艰难地相识一眼——难道说冯驸马看出李星仪并不是使婢? 想起有这个可能,他们便有些胆战心惊。 李星仪却从容地再次行了个礼,随后将地上的药箱抱起卷到自己腋下。 冯驸马的视线从药箱扫到她的肩膀上,见她一身的粗布衣裳不说,搬东西的模样也十分熟练,心中的疑虑便散去几分。 “这宫婢虽不能开口讲话,可她十分能干,为人又忠厚老实。”何雁迟见状赶紧道。 冯驸马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李星仪,正欲开口说别的,粥棚不远处的席子上便有一人开始痛苦地叫唤起来。 “罢了,你们去吧。”冯驸马挥手道,“莫要耽误了救人。” 何许二人如获大赦,同李星仪一道离开冯驸马身前。 三人一起走到席子旁边,何雁迟与许松意同时蹲下检查病人,李星仪将药箱放在一边,看着他们忙前忙后。 虽说未真正看过病,可这俩人到底是太医署内出来的人,但凡书上记载的病症均是了然于心,不一会儿便诊出了那人因这段时间里食用草皮而损伤了脾胃,今日又有冯驸马亲舍粥饭,一时便多吃了些食物,最终食滞胃脘,导致腹部疼痛难忍。 许松意与何雁迟二人商议一番,当下便决定用催吐。 许松意转过身子,正想从药箱取东西时,见它早已被人打开,且工具包与应急药剂放在前,针包砭石在后,便于他拿取方便。 许松意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跪坐在一边正看着他们治疗的李星仪,随后将工具包内的纱布与鸽子羽取出,帮病人催吐。 待那病人呕出秽物之后,症状明显减轻了不少,随即感恩戴德地谢过他们三人。许松意开了方子给病人,这一场下来才算是了结。 这期间李星仪一直跪坐在他们附近,许松意与何雁迟要拿点儿什么,不管是工具还是药剂,她都能猜中,并且会隔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拿了奉上,倒真有几分太医署内使婢的模样。 不远处的冯驸马也盯着这位婢女看,眼神中没有当下许多中年权臣看到年轻女子时一贯的轻蔑猥|亵,只是疑惑中多了几分打量。 然而,在见她有条不紊地忙碌了一会儿后,冯驸马才转过头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声。 几个家仆得了吩咐,笑眯眯地来到他们跟前,欠身行了个礼道:“主人说,若三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便是。咱们都是来做好事的,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帮。” 何雁迟与许松意连连道谢,就连李星仪心中也对这位冯驸马多了几分好感。 何许二人原本计划着宵禁前回宫,可身边多出这一尊大佛,担心回去晚了会被皇后的人发现,只将一些急症看了,才互相督促着打算回去。 李星仪心想也罢,早些回去还能路过那家驴肉馆子,到时候自己再进去打探打探应当不是难事。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拜别冯驸马时,冯公主的仪仗缓缓驶出了城门,停在他们跟前。 打头的依然是京内第一号混世小魔头冯翊。 冯翊身下的白马横冲直撞地来到冯驸马设的粥棚前,若不是亲爹坐在里面,恐怕下一刻就能将棚子撞个稀碎。 饶是冯驸马再温和,也有些看不下去,站起身斥道:“阿羽!” 冯翊翻身下马,笑眯眯地来到冯驸马跟前,欠着身子去搀他。 “父亲大人莫要生气。这马难驯,竟险些撞坏棚子,儿子回头命人宰了他便是。”冯翊笑道,“父亲何必同个畜生计较。” 冯驸马自然也不会同个畜生计较,不过眼前的小畜生却时时让他头疼。 “你行事如此不忌,早晚会惹上祸事!”冯驸马说了他两句,眼神掠过冯公主的马车,便要上前行礼。 “驸马大人不必多礼。”冯公主并未路面,婢女锦云从车辕上下来对冯驸马道,“公主说,今日同公子和大人一道回府。” 冯驸马眉尾一挑,还未开口讲话,而冯翊则笑得更是灿烂。 “母亲之前就说要接父亲一道回家。”冯翊道,“儿子也常出门,可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 冯驸马颔首,被冯翊搀着上了车。 冯翊又去牵自己那匹白马,然而刚翻身上去,却见粥棚旁边站了三个人,其中二人还有些眼熟。 “你们怎么在这?”冯翊瞧着许松意蹙眉。 许松意忙上前一步道:“听闻驸马大人在此地为流民设了粥棚,赵医丞特命我等前来为病人诊治。” 冯翊听他是为自己父亲助力,便没有再追问。 可在看到他们身后的李星仪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姑娘瞧着挺标致。”冯翊拿鞭子指着李星仪道,“你,把头抬起来。” 第五十章 不由人 何雁迟与许松意如临大敌。 冯翊是什么人?冯公主和冯驸马唯一的儿子,元京第一号的混世小魔头。性情乖戾不说,更好美酒美人。 李二小姐并非普通人,她是太子妃的亲妹子,显阳殿的客人。若是真被当做婢女让冯翊看上,事情可就要闹大了——到时候回宫交不出人,何雁迟与许松意难逃其咎不说,太子妃与皇后那里又该怎么交代? 便是拼了他们二人的性命也不够找补的! “多谢小淮阳君厚爱。”何雁迟躬身揖道,“只是,她不是南边流民,也非寻常奴婢,而是我们太医署的使女。今日不当值,便同我们一道出诊打下手。还望小淮阳君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冯翊原本只是想看看那女子什么模样,听何雁迟这样一说,反而笑了起来。 “方才你们二人出宫门的时候,我可没瞧见她。”冯翊虽是笑着,眸中却带有怒意。 他翻身下马来到他们跟前,一把抓住李星仪的腕子便将她拽了出来。 “太医署的使女?”冯翊捏着李星仪的手腕挑眉道,“那你们太医署的油水可真是不少,连个小小使女都戴这样 |